19喬納森·哈克的日記(第5/5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入睡的。只記得突然聽到狗吠以及從樓下的倫菲爾德先生房間傳來的奇怪聲音,那聽起來就像嘈雜的祈禱聲。那時候正萬籟俱寂,奇異的寂靜讓我深感不安,於是我坐起身,向窗外望去。外面是那樣的寂靜和黑暗,月光下的暗影似乎充滿了詭異。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一切都像死亡和命運那樣僵化和靜止。只有一條帶狀的白霧以令人難以察覺的緩慢速度穿過草地向房子這邊移動過來,好像它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一樣。我想這種注意力的分散可能是起了作用,因為當我回到床上的時候,我已經有了一種無力的感覺。我躺了一會,卻無法入睡,只好再次起床來到窗前。白霧在漸漸擴大,現在已經接近了房子,我甚至看到它在墻上越積越厚,好像要偷偷地溜到窗戶裏。那個可憐的人喊叫得更大聲了,雖然他的每一句話我都聽不懂,但是我卻可以從他的音調中聽出某種熱情的乞求。這時出現了掙紮的聲音,我知道值班人員正在試圖控制住他。我感到很驚慌,爬上了床,把衣服蓋在頭上,用雙手捂住了耳朵。此時我絲毫沒有睡意,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我肯定是睡著了,因為直到清晨喬納森把我叫醒的時候,除了夢我什麽也不記得。我似乎過了好長時間才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才弄清楚俯身看我的人是喬納森。我的夢似乎很奇特,就是那種典型的、在清醒之後仍然會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夢:

我感覺很困倦,等待著喬納森的歸來。我為他感到憂慮,但是我卻沒有力氣做任何事,因為我的手、腳和頭都感到有千斤重,似乎做起什麽事情來都覺得慢了半拍。我就這樣睡著、想著,感覺到空氣開始變得沉重、潮濕和寒冷。我把蓋在臉上的衣服拿了下來,驚訝地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我曾將油燈調弱以等待喬納森回來,但是此刻,燈光卻已經變得像濃霧中的一點火星,很明顯霧氣變得越來越濃厚並湧進了屋子。但是我突然想起來,我在上床之前已經將窗戶關了。我本應該起身檢查一下,但是那種無力感卻縛住了我的筋骨,甚至我的思想。我仍然靜靜地躺著、忍受著,這就是我所能做的。我閉上眼睛,但是卻仍然能夠透過眼瞼看到外面(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真好,我們可以隨意地進行想象)。霧氣變得越來越重,我甚至可以看到它是怎樣進來的,那看起來就像煙霧——或者像燒開的水冒出的蒸汽——正湧進來,並不是通過窗戶,而是透過門縫。霧氣越來越重,漸漸在屋子裏形成一團柱狀的雲霧,燈光在上面閃爍,看起來就像一只紅眼睛。隨著雲柱在屋子中旋轉,似乎一切也開始在我的大腦中旋轉,我突然想起《聖經》中的語句:“白日的雲柱、夜晚的火柱。”這是我在睡夢中得到的精神指引嗎?但是這根柱子卻混合了白天與黑夜的指引,因為那只紅眼睛似乎就是烈火,這讓我感到了一種新的魔力。看著看著,那火焰就分作兩半,像兩只紅色的眼睛透過雲霧照射著我,這讓我想起了露西曾經告訴我的景象,當她在懸崖上夢遊的時候,她就曾經見過太陽的余暉照射在聖瑪麗教堂窗戶上的反光。突然我感到了一種恐懼,似乎喬納森曾經見過的那些可怕女人逐漸從月光下的雲柱中走了出來,越來越真實。在夢中我肯定暈倒了,因為周圍突然漆黑一片。意識中的最後印象就是一張鐵青的臉透過迷霧俯身看著我。我一定要謹慎對待這個夢,因為如果夢做得太多,我就會因此失去理智。我應該找範海辛醫生或蘇厄德醫生給我開點安眠藥,但是我卻怕這會讓他們感到警覺。這個時刻做這種夢可能會使他們替我擔心。今晚我要爭取自然入睡。如果還是不能,我明晚就去找他們要點三氯乙醛,這既不會有副作用,還會讓我一夜好睡。昨天晚上雖然睡著了,但是卻感覺到更加疲憊。

十月二日,十點

昨晚我睡著了,竟然沒有做夢。我肯定是睡得很熟,因為喬納森上床的時候我都沒有醒;但是睡眠並沒有讓我感到輕松,因為我今天仍然感到很虛弱和沒精打采的。我昨天一天都在試圖讀點東西,但總是一躺下來就打瞌睡。下午的時候,倫菲爾德先生要求見我。可憐的人,他很溫柔,臨走的時候,他還親吻了我的手,請求上帝保佑我。這在某種程度上感動了我。當我想起他的時候,我哭了。這是一個新的弱點,我必須要小心。如果喬納森知道我哭了,他會感到很難過。他和其他人直到晚飯的時候才回來,都是一臉倦容。我試圖把氣氛活躍起來,這樣做看來對我也有好處,因為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疲憊。晚飯過後,他們就讓我去睡覺了,他們說要一起出去抽煙,但是我知道他們是想交換一下白天各自獲得的信息。從喬納森的舉動中,我可以看出他有一些重要的消息要提供。我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困,所以在他們出門之前我讓範海辛醫生給我開一劑鎮定藥,告訴他我前一天晚上睡得不好。他很和藹地給我一劑安眠藥,告訴我這種藥的藥性非常溫和,不會對我造成傷害……我吃完藥之後就等待著入睡,但是好像睡意仍然無法造訪。我希望我沒有做錯,因為隨著睡意的漸漸光臨,一種新的恐懼感也出現了:在這個時候,剝奪自己清醒的權利可能是一個愚蠢的舉動,我可能正需要清醒。我就要睡著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