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蘇厄德醫生的日記(第6/7頁)

不久,她醒了,我按照範海辛的吩咐喂她吃了些東西。她只吃了一點,而且吃得非常艱難。她現在的病痛似乎已經讓她喪失了求生本能和力氣。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一恢復意識就立刻把大蒜花環拉近自己。這難道不奇怪嗎?她處於昏睡狀態時就把大蒜花環從身邊扯開,一旦清醒過來就牢牢地抓住花環。我是不可能弄錯的,因為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一直處於睡睡醒醒的狀態中,也一直重復著這兩個動作。

六點的時候範海辛來替我。阿瑟那時已經睡著了,範海辛不忍心叫醒他。當他看到露西的時候,我能聽見他倒吸一口涼氣,他急切又低聲地對我說:“把窗簾拉開,我需要陽光!”接著他就俯下身來,臉幾乎要碰到露西的臉,仔細地檢查著。他把她脖子上的大蒜花環和絲質手帕都拿開了。突然,他嚇得倒退一步,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驚嘆:“上帝啊!”我也俯身下去看看,立刻感到了一股涼氣穿透全身。

露西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消失了。

整整五分鐘,範海辛就站在那裏看著她,面色越來越凝重。之後他轉向我,平靜地說道:

“她就快死了,時間不多了。她是在清醒中去世還是睡夢中去世,關系重大。把阿瑟叫醒吧,讓他來見露西最後一面,他相信我們,我們已經答應他了。”

我到餐廳裏去叫醒他。他一時有些失神,但是當他看見從百葉窗射進來的陽光之後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睡過頭了,而且有不祥的預感。我向他保證露西還在沉睡著,但是仍然盡可能婉轉地告訴他,我和範海辛都擔心露西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他用雙手捂住臉,一下子跪在沙發旁邊,不停地祈禱,雙肩也由於痛苦而不停地抖動著。我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來。“來,”我說道,“親愛的老朋友,拿出你所有的勇氣,這樣才能讓露西感到輕松。”

我們進入露西的房間之後,範海辛以一向的深思熟慮直截了當地把事情說清楚,並盡可能使氣氛變得愉快起來。他甚至已經把露西的頭發梳好了,就像波浪一樣鋪散在枕頭上。不久,露西也慢慢張開了眼睛,看到阿瑟,輕聲說道:

“阿瑟!哦,我的愛人,你來了,我很開心!”他想去親吻她,卻被範海辛制止了。“不要這樣,”他低聲說,“現在還不可以!抓住她的手:這會讓她感到更多的安慰。”

所以阿瑟握住了露西的手,跪在她身邊,她看上去很開心,眼中放射的柔媚光芒非常美麗。不久她的雙眼又漸漸合上,陷入沉睡之中。在一段時間裏她的呼吸非常輕柔,看起來就像一個疲倦的孩子。

不久,我曾經注意到的那種奇異轉變又發生了。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嘴唇張開,慘白的牙齦向後退縮,露出了看起來更加鋒利的牙齒。之後她又迷迷糊糊、毫無意識地睜開雙眼,看起來特別遲鈍和生硬,用一種我們從未聽過的異常柔媚的聲音說道:

“阿瑟!哦,我的愛人,你來了,我真的好開心!過來吻我吧!”阿瑟急切地要去吻她,但是範海辛,也許和我一樣被露西的聲音嚇著了,立刻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拽回來,力量如此之大,幾乎把阿瑟扔到房間的另一邊。

“為了你的生命著想,不要這麽做!”他說道,“為了你和她仍然活著的靈魂!”他站在這對戀人之間就像一只兇猛的獅子。

阿瑟就這麽被扔到一邊,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顯然他已經意識到目前的處境了,在可能遭受另一次暴力對待之前,他只好沉默地站在那裏,等待著。

我一直盯著露西,範海辛也一樣。露西的臉就像因為生氣而不停地抽搐著,牙齒也緊緊地咬在了一起。之後就閉上了眼睛,沉重地呼吸著。

隨即,她又睜開了溫柔的雙眼,伸出蒼白清瘦的雙手緊緊握住範海辛那古銅色的大手,並把嘴唇放在上面親吻著。“我真正的朋友,”她輕聲說道,語氣中含著一種難言的悲傷,“我真正的朋友,也是他真正的朋友!哦,好好保護他,給他寧靜!”

“我保證!”他嚴肅地回答,跪在她身旁,舉起了手,就像在莊嚴宣誓一般。之後他轉向阿瑟,對他說:“來,我的孩子,握住她的手,吻她的額頭,僅此一次。”

他們互相凝視著,之後分開了。

露西的眼睛閉上了,一直在仔細觀察的範海辛抓住了阿瑟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露西的呼吸再次變得沉重起來,卻仿佛在一瞬間停止了。

“一切都結束了,”範海辛說,“她死了!”

我抓住阿瑟的胳膊,把他帶到畫室。他坐下來,雙手捂住臉嗚咽著,那聲音幾乎讓我心碎。

我回到房間,看到範海辛正盯著可憐的露西,臉上的神情更加沉重了。她的身體起了某種變化。死亡讓她恢復了部分的美麗,因為她的眉毛和雙頰都舒展開來,甚至連雙唇上那種死一般的慘白也消退了。似乎因為血液不再需要供應心臟而有余力來使死亡看起來更加安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