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 Questions

格洛塔上校慌慌張張地沖進自己的餐廳,拼命想扣上劍帶搭扣。

“見鬼!”他火冒三丈地叫道,越急越扣不上,“見鬼!見鬼!”

“要幫忙嗎?”絲克兒坐在桌後問,她雙肩有黑色燒傷,渾身都是傷口,像屠夫店鋪的死肉。

“見鬼!我不要幫忙!”他尖叫著把劍帶扔到地上,“我要你說清楚是怎麽回事!丟人現眼!我的團不許如此有傷風化!尤其身上還帶著醜陋的疤!你的制服呢,女孩?”

“你不是該擔心先知嗎?”

“別管他!”格洛塔叫道,他擠進她對面的椅子坐下,“說說巴亞茲是何許人?那個第一法師!他究竟是誰?這老混蛋想得到什麽?”

絲克兒甜甜一笑:“噢,他呀,我還以為每個人都知道呢。答案是……”

“是的,”上校低吼,他嘴巴發幹,急切得像課堂上的學生,“答案是?”

她笑著拍打身邊長椅,砰,砰,砰。

“答案是……”

答案是……

砰,砰,砰。格洛塔猛然睜眼,天才蒙蒙亮,一絲光線透過窗簾射進來。誰會這時候敲門?壞消息?

砰,砰,砰。“來了,來了!”他尖叫,“我腿瘸了耳朵可沒聾!我他媽聽見了!”

“那就快打開這該死的門!”門後走廊裏的聲音聽不真切,但毫無疑問帶著斯提亞口音。婊子維塔瑞,烏七八黑的深夜裏求之不得的客人。格洛塔小心翼翼挪動汗津津的毯子底下麻木的四肢——盡全力按捺住呻吟——輕輕轉動腦袋,想舒活扭曲的脖子,卻無濟於事。

砰,砰。不曉得上回有女人敲我臥室門是什麽時候?他抓起床墊旁的手杖,用僅剩的牙齒咬緊嘴唇,輕聲呻吟著下床,把一條腿支到地上,撐起身體。他背上劇痛難忍,眼睛爆凸,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床邊坐直,感覺像跑了十裏路。懼怕我,懼怕我,所有人都得懼怕我!只要我能把自己弄下床。

砰。“我來了,該死的!”他以手杖撐地,拼力站起。小心,小心。殘廢的左腿抖得厲害,沒有腳趾的腳掌活像一條掙紮吸氣的垂死的魚。該死的臭肉!除了劇痛就沒有存在感。小心,小心,謹慎小心。

“噓,”他嘶聲道,好像父母安慰哭鬧的孩子,他輕輕捏著殘廢的肌肉,放緩呼吸,“噓噓噓。”顫抖逐漸減弱為能忍受的悸動。這恐怕是最好情況了。他拉好睡衣,跛行到門口,惱火地轉動鑰匙開門。維塔瑞在門外走廊靠墻而立,陰影中的黑影。

“你這人,”他哼哼著跳進椅子,“不肯消停,是不?我的臥室太有吸引力?”

她慢悠悠晃進屋,皺眉掃了一眼可憐的房間:“或許我就喜歡看你受苦。”

格洛塔嗤之以鼻,輕揉火辣辣抽痛的膝蓋:“這麽說,你已經濕了?”

“還沒有咧。你看上去像死人。”

“我什麽時候不像?你是來嘲笑我,還是的確有事?”

維塔瑞交疊起長胳膊,靠住墻:“你得換衣服。”

“變著法子占我便宜?”

“蘇爾特找你。”

“現在去?”

她翻翻白眼:“噢當然不,我們先睡一覺,你知道他是個慢性子。”

“我們這是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她加快步速,他氣喘籲籲,抽痛加劇。他們穿過陰暗拱廊,走過阿金堡陰影憧憧的巷道和灰色庭院,黎明前的微光中一切都沒有色彩。

他的靴子笨拙地踩在公園碎石上,吱嘎作響,草地結滿冰冷露水,空中濕霧蒙蒙,掉光葉子的黑乎乎的樹籠罩兩旁,將爪子伸向四面八方。面前有一堵高聳光滑的墻,維塔瑞領他來到一扇大門前,門口一左一右站了兩個穿鍍金重鎧的衛兵,他們沉重的長戟也鍍了金,罩袍則縫有聯合王國的金太陽紋章。近衛騎士,國王的貼身護衛。

“這是王宮?”格洛塔咕噥。

“不,天才,這是下水道。”

“站住,”一名騎士擡起一只戴鐵手套的手,高大的頭盔裏微有回音,“報上姓名和此行目的。”

“我是格洛塔主審官,”他跛行到墻邊,靠住潮濕石頭,舌頭抿緊牙齒空洞,以抵抗腳上疼痛,“至於目的你得問她。我被她弄來,天曉得為什麽。”

“我是維塔瑞刑訊官,審問長閣下在等我們。你明知道,蠢貨,我出門時告訴過你。”

若說全身鎧甲的人還有辦法顯出受傷的樣子,這位騎士就是了。“按程序,我必須詢問每一位——”

“趕緊開門!”格洛塔大叫,用拳頭抵緊顫抖的大腿,“趁我還能自己進去!”

騎士惱怒地重重拍門,門中開了扇小門。維塔瑞矮身通過,格洛塔跛行緊隨,他們沿一條精心修砌的石頭路穿過陰影籠罩的花園。大顆大顆冰冷的露水凝在萌芽的枝頭,或從高高的雕像上滴落。不知從哪裏傳來烏鴉叫,於清晨的寧靜中聽來格外刺耳。王宮就在正前方,那是被蒼白晨光點亮的一大片屋頂、塔樓、塑像和裝飾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