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陣地 Holding the Line

“你睡沒睡?”派克邊問邊抓撓燒傷較輕的半邊臉。

“沒睡。你呢?”

本是罪犯的軍士搖頭。

“幾天沒睡了。”加蘭霍低聲抱怨,他手搭涼棚,眯眼朝北方山脊看,鐵灰色天空下,樹木連成參差不齊的一線。“保德爾的師出發去樹林了?”

“第一縷曙光之前就出發了,”威斯特說,“很快會就位。現在克羅伊做好了準備,至少他的守時值得尊重。”

在伯爾元帥指揮部下的山谷中,克羅伊將軍的師擺好戰鬥隊形。中央是三團王軍步兵,兩翼地勢稍高處各有一團貴族征兵,騎兵殿後。將軍的部下跟蘭迪薩亂糟糟的烏合之眾有天壤之別,各營排好緊密縱隊,流暢行動,踏過泥地、長草和零星雪坑,來到指定位置小心布陣,在山谷中鋪展開。冷空氣中回蕩著沉重的腳步聲、鼓點聲及長官簡潔的命令聲。一切井然有序。

伯爾元帥掀開帳簾,大步出門。他猛一揮手,算是對帳前敬禮的守衛和軍官們致意。

“上校,”他皺眉看天,“還晴著,呃?”

太陽像個墨點掛在地平線上,天空被厚厚的白雲覆蓋,但北方山脊上有一條條顏色較深、幾乎是深灰的雲帶。

“還晴著,長官。”威斯特說。

“保德爾還沒信兒?”

“是的,長官,但樹林很厚,他可能正在跋涉。”威斯特想的卻是,保德爾的臉皮比樹林更厚,但這話說出來不像個軍人。

“你吃了?”

“吃了,長官,謝謝關心。”威斯特昨晚到現在根本沒進食,之前也沒吃多少,想到食物就惡心。

“至少我們中有一個吃了。”伯爾元帥惱火地揉肚子,“該死的消化不良,什麽都吃不下。”他身子一抖,打個長長的嗝,“抱歉。他們出發了。”

克羅伊將軍終於對屬下每個人的精準位置滿意了,於是軍隊沿山谷向前推進。冷風卷得各團、營、連的旗幟獵獵作響,氤氳陽光照在鋒利的武器和整潔的盔甲上,照在金穗飾帶和拋光木杆上,照在馬籠頭和馬鞍上。大軍徐徐前行,場面異常壯觀。遠處,山谷東面,一座巍峨黑塔從樹林後顯現,那是杜別克要塞最近的高塔。

“真了不起,”伯爾低聲說,“這裏有約一萬五千士兵,山脊上與此相仿。”他朝指揮部旁下馬休息的騎兵預備隊點頭,那兩個團焦躁不安,“另有兩千騎兵蓄勢待發。”他回頭看向大雪覆蓋的谷中,帆布帳篷、馬車、堆積的箱子和桶子組成的城市,黑色人影影影綽綽。“還沒算上那幾千廚子、馬夫、鐵匠、車夫、仆人和醫生。”他搖頭,“擔子真不輕,呃?你肯定不想當個什麽都得操心的傻瓜。”

威斯特勉強一笑:“當然,長官。”

“好像……”加蘭霍手搭涼棚迎著陽光看向山谷下方,低聲道,“那是……?”

“望遠鏡!”伯爾大喊,旁邊軍官遞過一個裝飾華麗的望遠鏡,元帥掀開蓋子。“來吧來吧,看看是誰?”

明知故問,還能是誰?“貝斯奧德的北方人。”加蘭霍說出明顯答案。

威斯特透過自己望遠鏡搖晃的圓鏡片看到敵人湧出山谷盡頭河邊的樹叢,沖過寬闊平地,宛如割開手腕後流出的濃稠血液。灰棕相間、臟兮兮的人群逐漸排出隊形,那是裝備簡陋的農兵,但中央部分較為齊整,鎖甲和武器閃著粗鈍的金屬光。貝斯奧德的親銳。

“沒有馬。”這讓威斯特異常緊張。他差點命喪貝斯奧德的騎兵鐵蹄下,不想再來一次。

“親眼看到敵人至少心安一些。”伯爾和威斯特所想正相反,“他們的確行動麻利,”元帥露齒而笑,“但正中我們下懷。大魚上鉤,只等收線提竿,呃,上校?”他把望遠鏡遞給加蘭霍,後者端著察看,自顧傻樂。

“正中下懷。”元帥重復,威斯特卻沒那麽肯定。他清楚地記得當初山脊上那隊稀疏的北方人,蘭迪薩也覺稱心如意。

克羅伊的隊伍停下,各單位再次完美地站好位置,像在大操場上閱兵。部隊排成四排,預備連精準地擺在後方,前方是一線稀疏的弩手。威斯特聽到下令放箭,第一波攢射立時飛出,雨點般落入敵陣。他觀望著,雙拳緊握,指甲深嵌入掌心,紮得生痛。他恨不得一波就將北方人全滅,但對方毫不示弱地回射,然後勇猛地沖上來。

非人的北方戰吼聲被冷風裹挾,直吹到指揮部一眾軍官耳中。威斯特咬緊嘴唇,回憶上次在迷霧中回蕩著同樣的呐喊。難以想象,竟然才過了幾周。他再次內疚地慶幸躲在戰線後方,然後又打個冷戰,因為這也非安全場所。

“我的天。”加蘭霍不由驚叫。

除了他沒人說話。威斯特僵立原地,牙齒打顫,心如擂鼓,眼看北方人熱血沸騰地爬上山谷,盡力穩住端望遠鏡的手。克羅伊的弩手又發出一波攢射,然後沿精心排列的隊伍中留出的縫隙退到後方。隊伍隨即合上,士兵放低長矛,舉起盾牌,無聲無息中聯合王國軍已準備好迎接呼嘯而來的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