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與復仇 Tea and Vengeance(第7/7頁)

羅根滿地摸劍。噝噝燃燒的樹葉在路上飛舞,灼痛了他的臉和手,沉沉熱浪拍在他身上,汗珠不斷滲出。他終於找到血淋淋的劍柄,用劇痛的手指抓起來,搖晃起身,跌跌撞撞,毫無意義地怒吼,但已無人應戰。火焰跟來時一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羅根在翻滾的黑煙中一個勁咳嗽眨眼。

嘈雜過後,天地間寧靜異常,冰冷的微風拂過。以他們為圓心,周遭一大圈樹林燒得只剩支離破碎的焦黑樹樁,就像燒了好幾個小時。路障燒成一堆松軟灰燼和黑色碎片,旁邊橫躺著兩具難辨人形的骨骸。燒黑的矛尖仍在,但矛杆已沒。弓箭手全無蹤跡,大概成了隨風飄散的骨灰。魁反手抱頭一動不動地趴著,在他身後,黑趾的馬橫臥在地,一條腿無聲抽動。

“好了。”巴亞茲沉悶的話音著實嚇了羅根一跳。不知為何,他有點期望這裏永遠沉寂下去。“就這樣吧。”第一法師翻身下馬。他的馬靜立原地,平靜而順從,自始至終甚至未挪動一步。“瞧,魁師傅,你現在明白憑著對植物的正確了解能做到什麽了吧?”

巴亞茲語調平靜,手卻在抖,抖得厲害。他看上去憔悴、虛弱、蒼老,像個拉車走了十裏路的人。羅根看著他,自己也在前後晃動,長劍耷拉在手。

“高等技藝,對嗎?”他聲音很小,聽上去十分遙遠。

巴亞茲擦去臉上的汗。“其中一種,但遠不夠精妙。”他用靴子撥了撥一具燒焦的屍體,“精妙對北方人是浪費。”他皺皺眉,揉揉凹陷的雙眼,朝道路看去。“那些該死的馬上哪兒去了?”

羅根聽到黑趾坐騎倒下的方向傳來沙啞的呻吟。他跌跌撞撞循聲走去,不小心絆了一跤,雙膝跪地,起來又繼續踉蹌前行。他的肩膀成了一團劇痛的肉球,左臂失去知覺,撕裂的手指滴出鮮血,但黑趾的狀況比他還糟。糟得多。黑趾用手肘支撐身體,腰以下都被馬壓碎,手上水泡密布。他鮮血淋漓的臉滿是迷惑,似乎搞不懂為何不能把自己從馬身下拖出來。

“你算是毀了我,”他喃喃道,一邊張大嘴盯著毀掉的手。“我完了,我回不去了,再說回去又能怎樣?”他絕望地笑道。“貝斯奧德不及以前一半仁慈。你快殺我吧,趁疼痛還沒發作。這對大家都好。”他癱倒在路上。

羅根擡頭看向巴亞茲,但無濟於事。“我不擅長治療,”法師肯定地說,一邊環視燒焦的樹樁,“我告訴過你我們各有專攻。”他閉上眼,俯身雙手按膝,急促地喘息。

羅根想起貝斯奧德廳中的地板,還有兩個放聲大笑嘲弄他的王子。“好,”他咕噥道,起身舉劍,“好。”

黑趾露出笑容:“你說得對,九指,我不該向貝斯奧德屈膝。絕對不該。讓他和他的恐刹見鬼去,我該死在群山裏,戰鬥到最後一刻。那樣或許會好一點,只是我有點受夠了,你明白的,對吧?”

“我明白,”羅根低聲道,“我也受夠了。”

“那樣會好一點,”黑趾盯著灰蒙蒙的天,“只是我有點受夠了。我想是自作自受,結局很公平。”他擡起下巴。“好了,動手吧,小夥子。”

羅根舉起劍。

“很高興是你,九指,”黑趾從咬緊的牙縫間擠出聲音,“不管怎麽說。”

“不,我不高興。”羅根揮劍斬下。

燒焦的樹樁冒著余煙,裊裊飄向空中,但一切都已冷卻。羅根嘴裏有股鹹味,像是血。或許他咬破了舌頭,也可能是別人的血。他扔掉劍,劍彈在地上,“哐當”一聲落在旁,血滴飛濺沙土中。魁目瞪口呆地四下看了一會兒,彎腰在路上邊咳邊吐。羅根低頭看著黑趾的無頭屍:“他是個好人,比我好。”

“歷史是好人的屍體鋪就的。”巴亞茲僵硬地跪下拾劍,在黑趾的外套上擦去血跡,透過煙霧,覷眼看路,“我們該上路了。可能還有人追來。”

羅根端詳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緩緩翻來翻去。沒錯,是他的手,失掉了一根指頭,“什麽都沒變。”他喃喃自語。

巴亞茲直起腰,拍掉膝上泥土。“什麽時候變過呢?”他劍柄朝外,遞還給羅根,“我覺得你還用得著這個。”

羅根盯著劍看了片刻。它那麽幹凈,深灰色澤,一如往常。不像他,經歷了一整天戰鬥,它甚至沒擦出一絲劃痕。他不想再握它。永遠也不想。

他還是接過了劍。

  1. 在“第一律法”中,北方各氏族頭人會將最強的戰士留在身邊,稱為“親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