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儀式 The Morning Ritual(第3/5頁)

審問長坐在桌後古老的高背椅上,正跟一男子專注交談,後者是個穿黑色長袍,枯瘦、禿頂、滿臉愁容的老家夥。蘇爾特看到格洛塔蹣跚走來眉開眼笑,黑衣人的表情則幾乎沒變。

“哎呀,是格洛塔審問官,非常高興你能加入我們。你認識哈萊克測量總監嗎?”

“我還未有此榮幸。”格洛塔說。一點都不榮幸。老官僚起身冷冷地握了格洛塔的手。

“這是我手下的審問官,沙德·唐·格洛塔。”

“是的,確實如此。”哈萊克喃喃道,“記得你過去是個軍人,我看過你擊劍。”

格洛塔用手杖輕敲左腿:“那應該不是最近的事吧。”

“不是。”雙方誰也沒再說話。

“測量總監面臨一次極為重大的晉升,”蘇爾特開口,“進入內閣。”進入內閣?真的?確實極為重大。

哈萊克似乎並不興奮。“陛下發出邀請之前,”他斷然道,“都不作數。”

蘇爾特的腳在光滑的巖石地面上優雅摩挲。“我確信當塞普·唐·托伊費爾不再值得考慮後,內閣會認定您是唯一的候選。”我們的老朋友托伊費爾?不再值得考慮?

哈萊爾蹙起眉,搖搖頭:“托伊費爾,我跟他共事十年。雖然我從不喜歡他,”看你的樣子,你多半誰都不喜歡,“但我認為他不可能叛國。”

蘇爾特也悲傷地搖搖頭:“我們都很痛心,可他白紙黑字招供了,句句屬實。”他拿起卷好的供狀,眉頭緊蹙。“恐怕腐敗的根爛得太深,對此誰又比我更清楚?誰讓我那得罪人的工作就是除去花園裏的雜草呢?”

“確實,確實,”哈萊爾咕噥,邊說邊嚴酷地點了幾下頭。“我們所有人都應當感謝您做的一切。也感謝你,審問官先生。”

“哦不,我沒做什麽。”格洛塔謙遜地說。三個人裝出彼此尊敬的樣子,你看我,我看你。

哈萊克向後一推椅子:“好了,稅不會自動上繳,我得回去工作了。”

“好好享受離任前最後幾天的工作,”蘇爾特保證,“國王很快會向您發出邀請。”

哈萊爾容許自己淡淡微笑,然後朝他們生硬地一點頭,大步離去。秘書送他離開,關上厚重的門。剩下的兩人都沒再說話。我絕不會首先打破沉默。

“你肯定在思考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呃,格洛塔?”

“我有這樣的疑惑,審問長閣下。”

“我想也是。”蘇爾特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踱步到窗前,戴白手套的雙手反背在後。“世道變了,格洛塔,世道變了。舊秩序崩潰瓦解,什麽忠誠、責任、驕傲、榮譽,統統過時了。什麽取代了它們呢?”他越過肩膀向後看了一會,撇撇嘴。“是貪婪。商人成了主宰。銀行家、店主、販子,這幫心胸狹隘、胸無大志的卑鄙小人,他們的忠誠只為自己,他們的責任只對錢袋,他們的驕傲是欺騙上等人,他們的榮譽可用銀幣稱量。”你找我來聽你抨擊商人階層?

蘇爾特看著窗外,緊鎖眉頭,然後轉身回房:“如今不管哪路貨色,都能讓自己的後代受教育、做生意、發大財。布商公會、香料公會這類商人行會積聚了大筆財富,影響力日增。平民暴發戶們裝作聽命於天然的上等人,實際卻將肉乎乎的手指貪婪地伸向權力中樞。這是我們絕不容許的。”他來回踱步,說到這不禁打了個寒戰。

“跟你說實話,審問官。”審問長優雅地擺手,似乎實話乃是無上饋贈。“聯合王國從未這麽強大,從未控制過如此遼闊的領土,但我們外強中幹。陛下完全喪失決策力已不是秘密。蘭迪薩王太子是個花花公子,身邊盡是溜須拍馬的無能之輩,他除了賭博和漂亮衣服再沒想法。雷諾特王子更適合繼承王位,但畢竟是次子。本當讓這艘漏水的船駛離危險海域的內閣卻充斥著騙子和陰謀家,其中有些人可能還算忠誠,另一些則毫無氣節可言,而所有人都只想讓陛下按他們的意願行事。”真令人失望,是不是所有人都該讓陛下按你的意願行事呢?

“與此同時,聯合王國危機四伏,內外均有勁敵。古爾庫有了一個精力充沛的新皇帝,他秣馬厲兵,積極備戰。北方人也同樣披甲持銳,在安格蘭邊境虎視眈眈。貴族們在議會裏伸張古老的權利,村鎮上的農民卻吵著要新的權利,”他深深嘆口氣。“沒錯,舊秩序崩潰瓦解,卻沒人有意願和能耐挽狂瀾於既倒。”

蘇爾特頓了頓,擡頭凝視墻上一幅畫像:一個體格健壯、全身白衣的禿頂男子。格洛塔一下便認了出來。左勒,最偉大的審問長——不知疲倦的審問部化身,拷問英雄,叛徒的噩夢。這偉人正惡狠狠地朝下看,似乎就算作古,也只需一瞥就可將叛國者燒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