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儀式 The Morning Ritual(第2/5頁)

“啊啊啊,”格洛塔露出無牙的笑容,“燙得像鐵匠的火爐,巴納姆,我就喜歡這溫度。”熱度漸漸滲入左腿,疼痛一點點消退。但沒消失。永遠也不會消失。只是好了一點。一點點。足以讓格洛塔的生活幾乎又有了希望。你必須學著欣賞小小的改善,比方說洗個這樣的熱水澡。當你一無所有,你必須學著欣賞。

***

弗羅斯特刑訊官在樓下小餐廳等他,巨大的身軀嵌在一把靠墻的矮椅內。格洛塔栽進另一把椅子,嗅了嗅桌上熱氣騰騰的粥碗,碗裏木勺直直翹起,甚至沒碰到碗側。他的肚子咕咕作響,嘴裏口水橫流。但事實上,這些只是身體極度不適的症狀。

“好哇!”格洛塔喊道,“又吃粥嘍!”他擡頭看看一動不動的刑訊官。“粥和蜜,賽金幣,只要粥和蜜,一切都有趣!”

那雙粉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這是一首童謠,小時候我娘常唱給我聽,不過唱了我也沒吃下這玩意兒。現在嘛,”他邊說邊攪木勺,“我簡直吃不夠。”

弗羅斯特看了他一眼。

“這玩意兒健康,”格洛塔邊說邊強咽下一口甜粥,又舀起一勺,“美味,”他又咽幾口,“最打緊的是,”咽這一口時他微微嗆了下,“無須咀嚼。”他推開還剩大半的粥碗,擲飛木勺。“唔唔唔唔,”他哼哼道,“豐盛的早餐是一天的好開始,你覺得呢?”

刑訊官猶如一道波瀾不驚的石灰墻。

“審問長又想見我,是這樣嗎?”

白化人點點頭。

“你覺得我們的卓越領袖如此垂青我們,有何目的呢?”

對方聳聳肩。

“嗯嗯嗯嗯,”格洛塔舔舔牙齒豁口裏的殘粥,“依你所見,他心情如何?”

對方又聳肩。

“得了,得了,弗羅斯特刑訊官,別一下全告訴我,這樣我受不了。”

雙方都陷入沉默。巴納姆進來收碗:“您還想吃點什麽嗎,大人?”

“當然了,我要一大塊五分熟的烤肉,外加一顆咬得嘎吱響的好蘋果。”他朝弗羅斯特刑訊官看過去,“我小時候很喜歡吃蘋果。”

這玩笑我開過多少次了?弗羅斯特漠然回望,不露一絲笑容。格洛塔轉向巴納姆,老人只疲憊地笑笑。

“哎,算了,”格洛塔嘆息一聲,“人總得心存希望,對吧?”

“當然,大人。”仆人咕噥道,朝門口走去。

對吧?

***

審問長辦公室位於審問部大樓頂樓,要爬很久。更糟的是,走廊裏全是人。刑訊官、辦事員、審問官,來來往往,活像密密麻麻的螞蟻穿梭於搖搖欲墜的糞堆。每當感覺到他們的目光,他就會毫不猶豫地一瘸一拐走下去,面帶微笑,高昂頭顱;而當旁無一人時,他便會停下,邊出汗邊咒罵,揉捏左腿,讓它重新恢復一點活力。

為何建這麽高?他蹣跚走過迷宮般復雜的門廳和蜿蜒無盡的台階時,如此追問。待到候見廳,他早已筋疲力盡,喘氣連連,拄手杖的左手酸痛無比。

審問長的私人秘書從一張占去候見廳一半空間的大黑桌後狐疑地審視他。桌子對面放了幾把供緊張的等候者休息的椅子,兩個人高馬大的刑訊官一動不動守在辦公室的雙開門旁,表情嚴酷,似已跟家具融為一體。

“你有預約嗎?”秘書厲聲盤問。你明知我是誰,自以為是的小混蛋!

“當然,”格洛塔吼回去,“你以為我一瘸一拐爬上來是為了考察你這張桌子?”

秘書一臉輕蔑地看他。他是個面色蒼白、長相英俊的年輕人,頂著一頭蓬亂黃發。哪家小貴族的五兒子,不知天高地厚,竟以為能嚇唬我?“敢問尊姓大名?”秘書嘲諷地問。

格洛塔的耐心早被剛才的攀登消磨殆盡,他舉起手杖狠敲桌子,驚得秘書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是幹什麽吃的?他媽的弱智嗎?你告訴我部裏跛腳的審問官有幾個?”

“呃——”秘書的嘴慌亂地顫動。

“‘呃’,‘呃’,這是數字嗎?”

“嗯,我——”

“我是格洛塔,白癡!格洛塔審問官!”

“是,先生,我——”

“肥屁股挪起來,蠢貨!別讓我再等!”秘書跳起來,跑向門,打開一扇,恭敬地站到旁邊。“這還差不多。”格洛塔咆哮著,一瘸一拐跟上。當他從刑訊官們身邊蹣跚而過時,擡頭看了看,他十分肯定他們中的一個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上次來這裏還是六年前,但房間幾乎沒變。這個圓形房間猶如洞穴,穹頂天花板上雕刻著石像鬼的臉,房裏有扇巨大的窗戶,正好眺望大學的諸多尖頂、阿金堡的一大段外墻和赫然隱現的鍛造者大廈。

房內大部分空間擺放著一排排書架和文件櫃,其上整齊地堆滿文档文件,偶爾露出的白墻上掛了幾幅陰暗畫像,其一是聯合王國現任國王的巨幅畫像,畫中的年輕人英明威嚴。毫無疑問,那是在他變成老糊塗之前畫的,如今他令人印象最深的是嘴邊流不完的口水。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厚重圓桌,桌上繪有詳盡的聯合王國全圖,凡設審問部分部的城市都用一顆寶石標記,銀制阿杜瓦小模型是中心處的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