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 Questions(第5/7頁)

“跟塞弗拉說我馬上去。”格洛塔正欲轉身繼續料理犯人,弗羅斯特卻把白皙的大手放在他肩上。

“凹,沈問長,”弗羅斯特指著門口,“他系那裏,凹呀。”

親自趕來?格洛塔眼皮直跳,為什麽?他用桌沿撐住身子。明天運河水道裏漂浮的該是我的屍體了吧?我的屍體,被水泡得浮腫,面目全非,無法辨認?想到這,一陣輕微的解脫感攫住了他。不用再走台階了。

國王陛下的審問部的主官——審問長閣下就站在門外走廊。他穿著白色大衣,戴著白色手套,頂著銀白色頭發,全身一塵不染,潔凈無瑕,身後肮臟的墻壁在他的映襯下幾乎顯得發黃。他年過六十,但看不到一絲衰老跡象,身材高大,骨骼勻稱,胡子刮得幹幹凈凈,整個人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仿佛世間俗事都沒法驚擾他。

他們只見過一面,那還是六年前格洛塔加入審問部時,但從那至今,看不出審問長有絲毫改變。蘇爾特審問長是聯合王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也就意味著他是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在他身後,站著兩個身形壯碩、戴黑面具的刑訊官,無聲無息,宛如幽靈,在地上投下巨大陰影。

看到格洛塔笨拙地從門裏走出,審問長微微一笑。這一笑能說明很多問題。一點蔑視,一份憐憫,一絲威懾,可能是任何感情,但絕不是開心。“格洛塔審問官。”他開口時,伸出一只戴白手套的手,掌心向下。一枚帶有巨大紫鉆的戒指在他手指上閃耀。

“卑職全心全意遵從您,審問長閣下。”格洛塔緩緩彎腰去親吻戒指,表情不自主地扭曲。這種困難而痛苦的縟節,仿佛會延續到永遠。等他終於站直,只見蘇爾特用冷酷的藍色雙眼平靜地看著他。這是一種全然看透了對方,卻又全然無動於衷的表情。

“跟我來。”審問長轉身,快步沿走廊走去,格洛塔一瘸一拐地跟上,兩個沉默的刑訊官在後壓陣。蘇爾特走起來步伐堅定,腳步輕盈,衣服下擺在身後優雅地擺動。老混蛋。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扇門前,這扇門跟他自己的審問室何其相似。審問長打開門鎖進去,兩個刑訊官分立門左右,雙臂抱胸。一次私人談話。一次我有去無回的談話。格洛塔跨過門檻。

這是一個同樣肮臟的白匣子。墻體被照得通明,有極低的、讓人極不舒服的天花板,除了墻上潮濕的黑黴被一條大裂縫取代,它與自己那間一般無二。凹痕累累的桌子,廉價粗糙的椅子,甚至也有一道未擦凈的血跡。是不是為制造效果,有意刷的?“砰”地一聲巨響,一個刑訊官突然把門關上,驚得格洛塔差點跳起來,但他不能顯露情緒。

蘇爾特審問長優雅地坐進一把椅子,從桌上取過厚厚一疊泛黃的文件。他朝對面那把犯人坐的椅子擺擺手,格洛塔頓時明白了其中含義。

“我還是站著吧,審問長閣下。”

蘇爾特朝他笑笑。他的牙齒整潔鋒利,閃著白色光澤:“不用,你可以坐下說話。”

那些文件是我的底細。格洛塔笨拙地坐到犯人椅上時,審問長翻過了第一頁,他眉毛緊蹙,輕輕搖頭,仿佛看到了極失望的事。是我風光的軍旅生涯嗎?

“卡萊尼主審官剛才來找過我。他很失望。”蘇爾特從文件上擡起嚴厲的藍色雙眼,“對你很失望,格洛塔。他不滿意你的做事方式。他說你不聽指揮,不計後果,是個徹頭徹尾的瘋瘸子。他請求把你從他的部門中清除出去。”審問長冷酷而詭秘地笑笑,就像格洛塔平常對待犯人。但他牙齒比我多。“我認為他已下決心……徹底清除你。”他們隔著桌子對視一眼。

所以我必須請求寬恕?我必須匍匐在地,親吻你的腳?算了吧,我沒心情乞求,我也趴不下去。就這樣坐著被你的刑訊官幹掉吧。一刀封喉還是敲爛腦袋,隨你。動手吧。

蘇爾特卻不慌不忙,戴白手套的手靈活利落地翻動,紙頁沙沙作響:“整個審問部找不出你這樣的人,格洛塔。你既是身世顯赫的貴族,又是劍鬥大賽冠軍和英勇的騎兵軍官,本來能夠平步青雲。”蘇爾特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他。

“那是戰前的事,審問長。”

“沒錯。你不幸成為俘虜,生還希望極其渺茫。隨著戰事延續,時間流逝,人們不再關心你。然而當條約簽訂,你卻被遣返回國。”他眯眼瞅著格洛塔,“你都招了嗎?”

格洛塔再也忍不住,不禁爆發出尖利的笑聲,笑聲在冰冷的房間裏突兀地回蕩,這種地方可不常有。“我招了嗎?我一直招到嗓子發啞,招出了能想到的所有東西,尖叫著喊出每個秘密。我像個傻子一樣喋喋不休。再沒什麽可說時,我就瞎編。我排泄在自己身上,哭得像個娘們兒。每個人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