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船蟲奸計說禮儀 現八遠謀赴赤巖

交情之薄厚,其得失只在二友。因此,志若不合,雖肝膽猶如胡越;其志若同,則天涯好似比鄰。閑話休提,再說犬飼現八信道,在下野國安蘇郡返璧的茅屋內,與遁世之才子犬村角太郎禮儀,促膝談心,講文論武,清談許久。正當興致方濃之際,又有客來。仆人們高聲叫門道:“少爺在家嗎?您的母親從赤巖來看您,已來到門前。”說完,又跑了出去。當時犬村角太郎對現八說:“不料家母前來,不知何事,請您到隔扇門那邊暫且躲避,我想不會待得很久,請在那邊躺一會兒。”現八聽了會意道:“曉得了,請便,請便!”說著趕忙提著刀和行囊退到隔壁去。角太郎幫助把紙門輕輕拉上。

這時船蟲下了轎子與從途中一齊來的媒人冰六等讓把停在後邊的轎子擡到院中來,然後說聲“請”,便先登上走廊。角太郎忙從裏面推開拉門迎接道:“想不到母親遠來,有失遠迎望乞恕罪。冰六伯也請進。”船蟲莞然一笑坐到上座。冰六謙虛地坐在地爐旁邊。角太郎又讓他到裏邊落座,獻茶款待。船蟲半打開折扇扇著胸前,先四下看看,然後把扇子疊起來放在旁邊,趨膝向前道:“角太!現已秋天過半,早晚寒氣襲人,你的身體無恙,深感欣慰。雖然現已無須再解釋,起初由於些許錯誤,父子便發生口角,以致感情齟齬難以挽回,不僅夫妻離散,同父親也分開了。我也沒法來看你,心裏很難過。人們都說我這個婆婆不好,是狠心的繼母把兒媳婦逼走了。我是那個挨罵的角兒。”角太郎聽了嗟嘆道:“您雖這般說,可我們父子之間是親密無間的。只是因為兒的天性不好,生來不肖而失去父愛。對此不孝之罪十分惶恐和悲傷。因此,雖然一心想遁世懺悔,但是一天也沒有忘了父母。本想去問候父母的安康,可是您反而來看我,實不勝惶恐和感謝之至。時下氣候欠佳,未知父親大人的腰痛又曾發作否?”船蟲聽了微笑道:“老病雖然未犯,晚夜讓初學的弟子們射靶子,他在後面教,初學乍練,胳膊不穩,箭誤中靶柱飛回來傷了乃父的左眼。”角太郎聞言吃驚道:“這可怎麽得了,傷得輕重?”他這樣急忙地問。船蟲說:“是啊!雖然沒有射穿,但也不輕。你父一向堅強,他親自把箭拔出來,洗了傷口塗上藥,直至今晨都沒告訴我們,起居倒也自如。行動雖有些力不從心,但還是倚在交椅上,若無其事地與來訪客人山南海北地閑談。他自己忍著,表面上和平素一樣,其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可是我們從旁看著比病人還難過。醫生已找過三人,都未見效。心想此時莫過於祈求神佛保佑,所以適才從家裏出來去參拜日出神社時,在犬村川附近遇到冰六伯,因有要事相商,便同這位稀客一同至此。以下就請這位年高的老伯接著講吧。他像藝人一樣,會說得有聲有色。”說罷哈哈一笑。

冰六這才往前湊身說:“犬村少爺,赤巖大人的箭傷只喪失一只眼睛,幸而沒有生命危險,您聽了不必那般難過。比此事還令人難過的是在我那住著的雛衣娘子之事。無論怎樣巧言勸說,她總是整天地哭天抹淚。然而她是個年輕的婦女,又不能讓她回原來的家,實在無法處置。而且時常跑出來,不知躲到哪裏,我們老兩口真拿她沒有辦法,也不能整天看著她。就拿今天來說,不知何時跑出去就不見啦。我們不能不管,就到處去找,遙遠見她從犬村川的柴搏橋要往下跳。我從後邊跑過去將她抱住,想領她回去。可是她已下定必死的決心,掙紮著要放開她。我豈能掙得過她?這時恰好赤巖的令堂去參拜日出神社回來路過那裏,我忙把轎子喊住。令堂幫助我才把她勸住。可是今後怎麽辦呢?令堂說可這麽辦。這才一同到這裏來。”

船蟲聽了接著說:“角太!我方才已經說過,並非因怕世人說我不是你生母就怎麽壞,而是雛衣實在太可憐。本來你們是好好的夫妻,只因說錯一點話便離了,長期住在媒人家裏,這般悲痛實難令她忍受,便想去尋死。可想而知她這種幽怨,實比犬村川水還深。我同她一齊哭著在想,無論如何也要使你們破鏡重圓,所以就又雇了頂轎子趕忙把她領來。這是我給你帶來的禮物。即使你一時還想不通,也不要說什麽啦。不看金面看佛面,若能把她收下,待你父高興時,賠禮道歉之事好說,一切由我承擔了。”如此誠懇地勸說,哪裏看得出她的虛情假意。角太郎甚感吃驚,露出惶恐的神色說:“您的慈愛非從今日始,不僅對她,對我也一樣,兒也對此難得的母愛至感幸甚。但是在還沒得到父親的寬恕、恢復原來的父子關系之前,兒不想與離異之妻言歸於好。”船蟲聽到他如此推辭,便說:“你所想的並非沒有道理,但與我的想法大不相同。為了使你父親的病早日痊愈,求神祈禱,莫過於大發慈悲多積善根。不料如今在途中從死神手裏救出雛衣,你們如不言歸於好,則豈不使我徒勞?誠如俗話所說:‘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不能算真功德。把她從垂死中救出來,滿足其心願,這才是真的積德行善,焉能不得善報?借此功德如能使你父之病早愈,那就說明你沒白盡孝心。如非想到這些,我便不會低三下四地偷偷到悖逆父母的兒子這裏來。更何況對公婆來說,毫無必要對你說情,把離異的媳婦找回來。其中的難言之隱是為了你父親,也是為了你。這樣說你還不答應嗎?望你三思。”角太郎經他如此勸說,一時無言以對,心緒不安地低頭不語。當時媒人冰六拍著膝蓋高聲稱贊說:“她是何等聰明伶俐的女人,平素什麽都要強,心地光明磊落百裏挑一。連我這個粗魯的人都贊同夫人這個意見。少爺!趕快答應了吧。”他也著急地進行勸說。角太郎這才把袖著的手放開擡起頭說:“給父母和旁人找了這些麻煩,對自身的不肖深感慚愧。若未經父親饒恕恢復父子關系,便將雛衣找回來,即使不是我的本意,您說是為了使大人之傷早日痊愈,兒也就無法推辭了。常言說孝子為了父母寧可犧牲自己的一切。此事以後被大人知曉,縱然將兒趕出本國,如能使大人的金瘡痊愈,那也是悲中之樂。為了父親康復,我萬死不辭,更何況夫妻之間的些許不義。就悉聽母親的尊意吧。”船蟲聽了高興地說:“這麽說你答應啦?我們早已商量過,如此甚佳。那麽,媒人!就請您喚雛衣到這裏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