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死亡之歌(第6/13頁)

“我可不想找到那條船。”一個細細的、怯生生的聲音從船底傳來。

雲胡不歸低頭看見沙蛤蹲坐在船底,顯得非常緊張,抓住船幫的手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而發白了。

“黑船?”他追問道。

“傳說中的幽靈船。”這次回答的是阿瞳,他的回答很簡短,說完以後立刻閉上嘴巴,顯然不願多談。

在這黑暗的世界裏,他們的話語不自覺地少了,黑暗似乎有生命,好像有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摸著他們的臉。

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師夷,也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碼頭是被大人們放棄的,他們害怕某些東西。過去我們有碼頭,還有穿出山腹的出口,可是全都被封閉了。”

“因為害怕?”雲胡不歸不解地偏了偏頭,“我們草原人絕不會因為害怕放棄某個地方,越是害怕,就越要去面對那種恐懼。”

在燈火的映照下,師夷給了他一個白眼:“那是因為你對地下一無所知。”在她的指引下,他們拐入一條貌似盲腸的幽暗小道,彎彎曲曲的巖壁好像在黑暗中來回移動。在這裏行船,每一步仿佛都有陷阱,一旦他們走錯,就會踏入饕餮的巨型怪獸的口中。

沙蛤死死地閉著眼,不敢擡頭。在他恐懼的想象中,船外側的水面上漂蕩著無數幽靈,而水底下則有忽隱忽現的燈火,以及突然滑過的龐大得不可思議的身軀,那是火爐嬤嬤故事裏在地下遊蕩的瘋鐵匠,他被一條大魚吞入肚中,還在裏面打鐵呢。

師夷舉起提燈,照了照巖壁,船尾的阿瞳就扳動長槳,小船拐向一側,走不多遠,又遇到一條岔口。

石壁上刻著許多頑童的塗鴉,看似隨意,但雲胡不歸仔細看去,發現每道劃痕卻都新舊不同。師夷舉燈照看的,也正是這些塗鴉。

師夷發現雲胡不歸在注意那些塗鴉,她告訴他:“有些記號已經有幾十年了,是前人留下的。或許,總有一些像我這樣離經叛道的河絡,還有些記號是我畫的。看這裏,是我和阿瞳上次探險留下的,那時候我們還很小呢,是吧?”

在她的提燈光下,雲胡不歸看見石壁上有一個飄浮在天空的小姑娘,仿佛穿著寬大的睡袍,還光著雙腳。

“看,阿瞳畫的是我,可一點兒都不像。”師夷得意地說。

雲胡不歸點了點頭:“那時候你的頭發是短的。”他伸出手去摸那些畫,卻發現塗鴉的背後,還有一些模糊的筆道和顏料,色澤灰暗,看上去像是年代久遠的壁畫。他眯起眼睛細看,看出了一些小矮人,還有一些怪獸。

有些矮人似乎驚慌失措,有些則手持武器,似乎在和怪獸戰鬥。怪獸倒是有些猙獰,但是面目模糊,像是些肥胖的蛇。完全看不出來是誰,以及什麽時候畫下的這些場景,而且無論誰勝誰負,那場戰鬥一定非常慘烈,因為滿地都是斷折的武器和矮人的屍體。

雲胡不歸的手指撫過那些刻痕,沉思著問:“你們找了許多年,但卻始終沒有找到出口?”

“我們每次都探索一條新的水道,但始終沒有找到碼頭,也沒有找到出口,是吧,阿瞳?”她大聲說。

阿瞳連忙使勁兒地點頭:“我們這次也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了,也不能讓你從那裏逃走。這是我們的職責。”

水流速度突然加快了,阿瞳揮動胳膊,讓他們的船飛快地掠過一個岔口。岔道深處傳來轟隆隆的瀑布跌落的聲音,自有一種空洞的壯麗氣派。

“如果我們落入一條瀑布,會怎麽樣?”雲胡不歸心中一動,問道。師夷眨了眨眼:“當然是死亡。”

沙蛤在船底發出了一聲呻吟。

蠻族少年不為所動,低聲道:“人終有一死,但非今日。”

這句熟悉的話讓她想起一間燥熱而密閉的小室,不禁莞爾一笑。此刻船頭狹窄,而他們靠得也很近,她輕輕地唱起了一首歌:

他要頂盔,貫甲,讓寶劍明亮

他要蓄發,留須,讓面容如鐵

他騎著最好的駿馬

只有一次機會可以相見相愛

她如雨中含苞的桃花

她如漫山料峭的早春

她比他曾見過的女人都要美麗

只有一次機會可以相見相愛

她只要一朵怒放的花

草原上唯一的一朵花

猶如火焰,徹夜長明

她問他:“你是否知道何處的愛情之花長得

如此甜美、鮮紅和自由?”

她的歌聲劃過水面,好像籠罩其上的一匹柔美綢緞,又像是一只蜻蜓,做著復雜的盤旋飛舞。

“這是草原上的歌。”雲胡不歸略顯驚訝。

“我從媽媽那裏學來的,你喜歡嗎?”雲胡不歸的回答很冷漠:“不。”

阿瞳在船尾收起船槳,望著雲胡不歸那沒有表情的面容,不由得關心地搖了搖頭:“咦,你不肯笑,這可不行。你看,我扔下鐵匠鋪的事情逃了出來,回去會有一頓好打,可那是一會兒之後的事情了。如果現在還拉著個臉,之後的打不就白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