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爾的日記(第6/57頁)

“我又不會離開那麽長時間。”

“不行。總而言之,即使——即使——我同意,你也沒法讓門外那個人同意的。”

“我們可以偽造信件,”我勸說道,“她寫給父親的任何信件,你都有辦法截獲。我猜你已經這麽做過了……?”

“那當然。不然你覺得為什麽來的是我而不是他?但他遲早會發現的。總有一天,埃莉斯,你的謊言會被揭穿的。”

“到那時已經晚了。”

他又發起火來,發白的胡須映襯著通紅的皮膚。“這——這正是我想說的。你太自以為是,忘記了自己的職責。這讓你行事魯莽,而你越是魯莽,就越有可能危及你家族的地位。我真希望自己從沒告訴過你。我還以為我能讓你懂點道理呢。”

我看著他,心裏突然有了主意。接下來,我拿出足以讓瓦萊麗吃驚的演技,假裝同意他說的話,假裝自己很抱歉,又擺出他希望看到的表情。

他點點頭,隨後朝著門的方向高聲說道:“很好,你終於寫完了。我會把這封信帶回去給你父親,連同我用手杖打了你六記手心的消息一起。”

我搖搖頭,連忙伸出幾根手指。

他臉色發白。“我是說,打十二記手心。”

我猛地搖頭,再次伸出手指。

“我是說打十記手心。”

我做了個擦汗的動作,大喊道:“噢不,先生,不要打手心。”

“這根手杖就是用來懲罰你們的,對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走到了列文夫人的書桌邊——那裏恰好是透過鑰匙孔能看到的位置——然後從桌上的顯眼位置拿起手杖。與此同時,他借著身體的掩護拿起她椅子上的一塊墊子,順著地板滑到我身邊。

整個過程流暢極了,就好像我們已經練習過幾百次那樣。我們的配合非常默契。我拾起墊子,放到書桌上,而他拿著手杖走了過來,再次離開受鑰匙孔局限的視野。

“好了。”他對著列文夫人的方向大聲說道,又沖我眨了眨眼。我站在一旁,看著他狠狠地照著墊子抽打了十次,為每一次抽打配上恰到好處的一聲“哎喲”。而且在模仿痛呼聲方面,沒人比我更強。我能想象列文夫人為這一切都發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而暗自咒罵的樣子。毫無疑問,她肯定在考慮重新布置她的辦公室呢。

等到他抽打完十下之後,我開始回想母親,讓自己哭了出來。我們把墊子和手杖放回原位,然後打開房門。列文夫人正站在稍遠處的門廊裏。我擺出一副像是剛剛受罰過的表情,用紅腫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我垂著頭,壓下朝韋瑟羅爾先生使眼色的沖動,匆匆離開,仿佛要回去舔舐傷口。

事實上,我有些事情要考慮。

1788年1月23日

讓我想想。該從哪裏說起呢?沒錯——朱迪絲·波羅說列文夫人有個情人。

某天晚上熄燈以後,朱迪絲說列文夫人有個“樹林裏的情人”,其他女孩大都嗤之以鼻。但我不一樣。我想起了不久前的某個晚上,在吃完晚餐後,我從宿舍的窗戶看到了那位討人厭的女校長:她用一塊披肩裹住自己的腦袋,同時匆匆走下通向校舍外的台階,消失在前方的黑暗裏。

她異樣的舉止讓我覺得,她並不只是打算去呼吸新鮮空氣而已。除此之外,還有她左右張望的樣子。她所走的那條路通向運動場,以及——沒錯——學校周邊的樹林。

我花了兩天的時間去監視,但昨天晚上,我又看見了她。就像之前那樣,她離開了校舍,謹慎地四下張望——但還不夠謹慎,因此她沒能看到頭頂那扇打開的窗子,以及正在爬出窗子的我。我順著棚架爬到地面,然後跟在她身後。

我接受的那些訓練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我就像黑夜裏的幽靈,無聲無息地跟在稍遠處,而她借著月光察看腳下的路,經過草坪,走向運動場的周邊地帶。

前方是一片開闊的空地,我皺了皺眉頭,然後照我母親和韋瑟羅爾先生的教導去做了。我評估著狀況。列文夫人背對著月光——她老眼昏花,而我耳聰目明。我決定繼續跟在後面,但和她保持距離,讓她看起來只是我前方的一道陰影。我看到了她的眼鏡反射的月光——她轉過頭來,確認沒人跟蹤。我站定不動,讓自己融入夜色,一邊祈禱自己的估算沒有出錯。

我的確沒算錯。那個老巫婆繼續向前走去,最後走進樹林,身影隱沒在樹木和灌木的輪廓之後。我加快腳步,跟了上去,找到了她所走的那條路,像鬼魂那樣穿過樹林。我不由得想起,有那麽幾年時間,我也曾走在類似的林間小徑上。而在那條小徑的終點,我的保護人韋瑟羅爾先生總會坐在他的樹樁上,面帶微笑:在那時候,我母親的逝世還沒有成為他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