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13頁)

拖車裏面,彌漫著更多的燒木頭的煙。車裏還有一個男人坐在桌子旁邊,他穿著沾滿汙點的鹿皮褲,光著雙腳,皮膚的顏色和樹皮一樣。

星期三似乎興高采烈。“喂,”他打招呼說,“看來我們路上耽擱一會兒反而是好運。威士忌・傑克和蘋果・約翰尼,一石二鳥啊。”

坐在桌邊的男人,也就是蘋果約翰尼,瞪了星期三一眼,伸手往胯下一掏。“你又說錯了。我剛檢查了一下,我的兩顆石頭都在,都待在應該待的地方。”他擡頭看見影子,伸出手來。“我是約翰・查普曼,你老板講我的任何壞話,你聽都別聽。他是個卑鄙的家夥,一向是個卑鄙的家夥,總要做卑鄙的事情。有些人生來就卑鄙,到死也卑鄙。”

“我是邁克・安塞爾。”

查普曼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安塞爾,”他說,“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不過還能湊合用。大家一般都怎麽稱呼你?”

“影子。”

“那我就叫你影子。嗨,威士忌・傑克,”影子意識到他說的並不是威士忌・傑克,他說的那個名字音節比威士忌・傑克多很多,“找到吃的了嗎?”

威士忌・傑克拿過一只木頭勺子,打開一個黑色鐵鍋的蓋子,裏面的東西在燒木頭的爐子上汩汩冒泡。“可以吃了。”他說。

他拿來四個塑料碗,把鍋裏的東西盛進碗裏,再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後,他打開門,走到外面的雪地裏,從雪堆中拔出一個塑料壺帶進房間裏,把壺裏渾濁的棕黃色液體倒入四個很大的玻璃杯中,放在每個碗旁邊。最後,他找出四個湯勺,和其他人一起坐在桌邊。

星期三有些懷疑地舉起他的玻璃杯。“看起來像是尿。”他說。

“你現在還在喝那玩意兒?”威士忌・傑克問。“你們這些白人都是瘋子。這比你喝的尿好多了。”說著,他轉向影子,“燉肉是野火雞。約翰帶來了蘋果白蘭地。”

“這是口味比較柔和的蘋果酒,”約翰・查普曼說,“我從來不相信烈酒,那東西會讓人發瘋。”

燉肉的味道很好,蘋果酒也非常可口。影子強迫自己放慢吃飯速度,慢慢咀嚼食物,不要狼吞虎咽,可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饑餓。他給自己添了第二碗燉肉,還要了第二杯蘋果酒。

“有傳言說你正在四處走動,和各種各樣背景的人談話,鼓動老家夥們上戰場。”約翰・查普曼說。影子和威士忌・傑克負責刷碗,把吃剩的燉肉放到塑料保鮮盒裏。威士忌・傑克把保鮮盒放到門外的雪堆裏,再倒扣上裝牛奶的箱子當標記,方便下次找到。

“你總結得很好,很正確。”星期三說。

“他們會贏的。”威士忌・傑克語氣平淡地說,“他們已經贏了,你已經輸了。就像白人和我們的人打仗一樣。他們總是能贏。只要一輸,他們就和我們停戰,訂立和平條款,我們再破壞談判協議,然後他們會再次打贏。我不會再參加另一場注定失敗的戰役了。”

“你看著我也沒有用。”約翰・查普曼說,“即使我會為你戰鬥——當然,我是不會那麽做的——我對你也沒有什麽用處。長著老鼠尾巴的汙穢混蛋們早把我拋在腦後,徹底忘記了我。”他頓了頓,又說一句:“保羅・班揚[48]。”他慢慢搖頭,又重復一遍那個名字:“保羅・班揚。”影子從來不知道,普普通通的字眼聽上去卻如此沮喪。

“保羅・班揚?”影子好奇地問,“他做過什麽?”

“他只存在於人們的腦子裏。”威士忌・傑克說。他從星期三那裏拿了一根香煙,兩個人抽起煙來。

“有些白癡以為蜂鳥也會擔心體重問題,或者得蛀牙,諸如此類的無聊事。也許他們只是想讓蜂鳥免遭糖的毒害。”星期三解釋說,“所以,他們在喂蜂鳥的喂鳥器裏裝滿該死的阿斯巴甜。鳥飛來喂鳥器吃東西,然後就死掉了,因為它們的食物裏沒有卡路裏,盡管它們小小的胃被撐得滿滿的,它們還是餓死了。那就是你提到的保羅・班揚。沒有人講過保羅・班揚的故事,沒有人真正相信保羅・班揚的存在。1910年,他大搖大擺地從紐約一家廣告公司裏走出來,用不含卡路裏的食物填飽了整個國家對神話傳奇的胃口。”

“我喜歡保羅・班揚。”威士忌・傑克說,“幾年前我去美國商城,就坐過他的激流勇進。你看到頂上的大塊頭的老保羅・班揚,然後就轟地沖下來,水花四濺!他挺對我的胃口,我不介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也不介意他從來沒有砍倒過任何一棵樹。當然,種樹比砍樹要好。”

“你說得太多了。”約翰・查普曼說。

星期三吐出一個煙圈,它懸浮在空中,就像華納兄弟電影公司的老動畫片裏的場景一樣,然後慢慢消失成一股淡淡的繚繞的煙霧。“該死,威士忌・傑克,我來這裏不是討論保羅・班揚的,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