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美國(第4/4頁)

這是一個溫暖的五月,她把椅子搬到廚房後的花園裏,坐在那裏摘豆子剝豆殼,沐浴著陽光。即使在弗吉尼亞暖洋洋的天氣裏,寒冷還是鉆進了她的老骨頭裏。她現在已經白發蒼蒼,溫暖的陽光對她來說是一種享受。

用蒼老的雙手剝著豆莢時,理查德森寡婦開始幻想,如果能再次走在家鄉康沃爾郡的荒野和懸崖峭壁上,該是多麽幸福呀。她回憶起自己還是個小姑娘時,坐在海邊卵石沙灘上,等著父親的船從灰蒙蒙的大海上歸來。她的手現在已經布滿青筋,不太靈活了。她打開豆莢,把飽滿的豆子剝進一個陶土碗裏,剩下的空豆莢丟到圍裙兜裏。然後,她發覺自己正在回憶早已一去不復返的往事,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了:如何用靈活的手指夾出別人的錢包,偷竊昂貴的絲綢布料。她又回憶起西門監獄裏的看守告訴她,距離她的案子被審還有十二周的時間,她是個漂亮姑娘,如果能在這段時間內把肚子搞大,就可以逃脫絞刑架。她想起自己轉身面對墻壁,勇敢地拉起裙子,她既恨自己又恨那個看守,但她知道,他是對的。腹中的小生命意味著她能從死神手中多騙來一點兒時間⋯⋯

“艾茜・特瑞格溫?”一個陌生人叫她。

理查德森寡婦擡起頭,五月的明媚陽光被面前的這個人擋住了。“我認識你嗎?”她問,卻沒有聽到他的回答。

那個男人從頭到腳穿著一身綠:蒙滿灰塵的綠色緊身格子呢絨褲,綠色的夾克衫,還有暗綠色的外套。他頂著一頭胡蘿蔔紅色的頭發,正歪著嘴巴微笑著看著她。那人身上有什麽東西讓她一看見他就覺得很高興,但也隱藏著危險。“你可以說你認識我。”他說。

他眯著眼睛看著她,她也眯著眼睛看著他,在他那張月亮一樣圓的臉上尋找熟悉的線索。他看上去和她的外孫們一樣年輕,但他卻能叫出她年輕時用過的名字,還有,他的聲音裏帶著英國北部人才有的喉音,那是她從小就熟悉的腔調,和她熟悉的家鄉的巖石、沼澤一樣。

“你是康沃爾郡人?”她問。

“是的,我是傑克表兄。”紅頭發年輕人說,“或者說,過去是。可現在,我來到這個新世界,這裏的人們沒有把麥酒或牛奶放在外面給一個誠實家夥喝的習慣,收獲季節也沒有烤好的面包。”

老婦人扶穩放在大腿上的那碗豌豆。“如果你就是我想到的那個人,”她說,“我同意你的說法。”她聽到費麗達在房間裏沖著某個仆人發脾氣的聲音。

“我也同意。”紅頭發的家夥說,他臉上有一點哀傷,“盡管是你把我帶到這裏來的,你和像你一樣相信傳統的人,帶我來到這個沒有魔法、沒有比奇斯小精靈和其他精靈的生存空間的地方。”

“你給我帶來很多好運。”她說。

“有好也有壞。”喜歡眯眼斜著看人的陌生人說,“我們就像風一樣,我們會帶來好運,也帶來厄運。”

艾茜點點頭。

“願意握住我的手嗎,艾茜・特瑞格溫?”他伸出手給她。那是一只長滿雀斑的手,盡管艾茜的視力已經很差了,她還是可以看清他手背上每一根橙紅色的毛發,在下午的陽光下發出金色的光。她咬了咬嘴唇,遲疑了一下,然後把自己青筋突起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他們找到她時,她的身體還是溫熱的,但是生命早已離開她的軀體。她的身邊還有一半沒有剝掉豆莢的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