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陰 影(第4/10頁)

“你這騙人的混蛋,”薩姆・菲特士不滿地說,“我在問你的原籍,你的家族從哪裏來的?”

“芝加哥。”影子回答說。他媽媽年輕時住在芝加哥,十幾年前也是在那裏過世的。

“我說過,大風暴就要來了。低下腦袋忍耐,影子夥計。這就好像⋯⋯他們怎麽稱呼那些扛著大陸漂來漂去的東西?叫什麽板塊來著?”

“地質構造板塊?”影子碰運氣亂猜一通。

“沒錯,地質構造板塊。這就好像大陸騎在板塊上漂來漂去。當北美洲就要撞上南美洲的時候,你可不希望待在兩塊大陸中間。懂我的意思了嗎?”

“完全不懂。”

他微微眨了眨一只棕褐色的眼睛。“別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薩姆・菲特士說著,舀起一塊正在顫動的橘子味果凍,塞進嘴裏。

那一晚,影子一直半睡半醒,聆聽新獄友在下鋪打呼嚕的聲音。相鄰的幾間囚室之外,有人正像野獸一樣嗚咽、號叫、抽泣。時不時地,有人會對那人咆哮一通,讓他閉上他媽的臭嘴。影子極力不去理會這些噪音,讓時間安靜地緩緩流過,獨自一人沉浸其中。

還剩下最後兩天,四十八小時。這天的早餐是麥片和監獄裏的咖啡。吃飯時,一個名叫威爾森的看守突然用力拍拍影子的肩膀。“你是影子嗎?跟我來。”

影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良心。良心很安寧,但在監獄裏,這並不意味你沒招惹上大麻煩。兩人並肩走著,腳步聲回蕩在金屬與混凝土構成的空間裏。

影子喉嚨深處湧起一股恐懼的味道,和苦咖啡一樣苦澀。不幸的事就要發生了⋯⋯

在他腦子裏,有個聲音在悄悄說話,說他們要給他多加一年刑期,要把他關進禁閉室,要切掉他的雙手,割掉他的腦袋。他安慰自己說,胡思亂想太愚蠢了,可心臟仍然跳得幾乎蹦出胸膛。

“我搞不明白你,影子。”兩人走路時,威爾森突然說。

“什麽不明白,先生?”

“你。你他媽的太安靜了,太有禮貌了。就像那幫老家夥一樣。可你才多大年紀?二十五歲?二十八歲?”

“三十二歲,先生。”

“你是什麽種族的?西班牙人?吉普賽人?”

“我也不知道,也許吧,先生。”

“也許你血管裏還混有黑鬼的血。你有黑鬼的血統,是不是,影子?”

“有可能,先生。”影子挺了腰身,眼睛凝視前方,集中精力不讓自己被這個男人激怒。

“真的?我只知道,你他媽的真有點瘆人。”威爾森有一頭沙金色的頭發、沙金色的臉,還有沙金色的傻笑,“你馬上就要離開我們了?”

“希望如此,先生。”

“你還會回牢裏來的。我從你眼神裏能看出來,你就是一團糟,影子。如果按照我的辦法來,你們這群混蛋誰也別想離開這裏。我們就應該把你丟進洞裏,讓你自生自滅。”

那叫地下秘牢,影子心想,但是他沒有說出口。這是在監獄裏生存的準則:他不會回嘴,不會說任何涉及監獄看守工作安全的事,不會討論和罪犯悔改的本性、改邪歸正、再度犯罪率有關的話題。他不會說任何有趣或抖機靈的話,而且,從安全的角度來說,如果要和監獄裏的警官交談,只要有可能,他索性就不開口說話。只有在被問話的時候才回答。管好自己的事,別惹麻煩。離開監獄,平安回家。泡一個悠長的熱水澡,告訴勞拉你多麽愛她,重新開始生活。

他們穿過幾個檢查關卡,每次威爾森都要出示他的身份卡。上了幾層樓梯後,他們終於來到典獄長辦公室門前。影子從未到過這裏,但他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門上懸掛著黑色字母拼寫的典獄長姓名牌——G.帕特森。門旁有一個微型指示燈。

上面的紅燈亮著。

威爾森按指示燈下面的門鈴。

他們安靜地站著,等了幾分鐘。影子試圖安慰自己說一切都很正常,等到星期五早晨,他就可以搭飛機回到家鄉鷹角鎮。但在內心深處,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個想法。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威爾森打開門,兩人走了進去。

過去三年裏,影子只見過典獄長寥寥幾次。一次是他帶領政客參觀監獄,影子沒有認出他;另一次是在一級防範禁閉期內,典獄長面對他們幾百號犯人講話,告訴他們監獄已經人滿為患。既然超員的狀況要維持下去,他們就要學會適應這一切。這次,影子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他。

近看之下,帕特森顯得更加憔悴。他長著一張長方臉,灰色的頭發修剪成軍人式樣的短寸頭,身上帶著一股止汗劑的味道。他身後是一排書架,上面所有書的書名裏都帶著“監獄”兩個字。辦公桌上整潔幹凈,除了一部電話和一本撕頁式的台歷外,空無一物。他的右耳上還戴著一個助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