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陰 影(第5/10頁)

“請坐。”

影子坐下來,注意到對方彬彬有禮的語氣。

威爾森站在他背後。

典獄長打開抽屜,取出一本档案,在他的辦公桌上攤開。

“档案上說,你因為惡性襲擊和毆打他人被判刑六年。你已經服刑三年,原本應該在這個星期五獲得假釋出獄。”

原本應該?影子感到自己的腸胃都糾纏成一團。他想知道他們給他增加了多長的刑期——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但他開口回答時卻變成了:“是的,先生。”

典獄長舔舔嘴唇。“你說什麽?”

“我說:‘是的,先生。’”

“影子,我們今天下午就釋放你,比原定日期提前幾天。”典獄長說話時沒有絲毫喜悅之色,仿佛正在宣布死刑判決。影子點點頭,他等著下面就要公布的壞消息。典獄長低頭看看桌上的文件。“鷹角鎮約翰紀念醫院傳來的消息⋯⋯你妻子,她今天淩晨去世了,死於車禍。我很遺憾地告訴你這個不幸的消息。”

影子再次麻木地點點頭。

威爾森押送他回牢房,一路上什麽都沒有說。他打開牢房的鎖,讓影子進去,然後才說:“這就像那個‘好消息壞消息’的玩笑,是不是?好消息是,我們提前釋放你了;壞消息是,你老婆死了。”他哈哈大笑起來,好像真的很好笑似的。

影子依然沉默不語。

他麻木地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把幾件東西轉送給了他人。他留下洛基送的希羅多德和那本教人玩硬幣戲法的書。丟下從監獄工廠裏偷帶出來的空白金屬片時,他心裏有一瞬間的傷感,那是他原先代替硬幣練習戲法用的,後來他才在洛基的書裏找到真正的硬幣。外面的世界有的是硬幣,真正的硬幣。他刮幹凈胡須,穿上普通人的衣服,然後穿過一道又一道的監獄牢門。當他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時,居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虛。

天空陰沉沉的,開始下雨,寒冷刺骨的雨。小冰雹打在影子的臉上,雨水淋濕了他單薄的外套。獲釋的囚犯們走出監獄的建築物,走向一輛原先是校車的黃色巴士,坐車前往附近的城市。

上車後,所有人都已經被淋濕了。影子心想,一共有八個人獲釋離開,還有一千五百個囚犯留在背後的監獄裏。他坐在巴士裏瑟瑟發抖,直到暖氣開始讓他溫暖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什麽地方去。

他腦海中充滿古怪的幻影。在他的想象中,他正在離開很久很久以前待過的另外一座監獄。

他被關押在沒有光線的閣樓房間裏,關了很久,他滿臉胡須,頭發也亂蓬蓬的。看守們押著他走下一條灰色的石頭台階,來到外面充滿明亮色彩的廣場上,到處都是人和貨品。這是趕集的日子,聲音和色彩弄得他眼花繚亂。他眯縫著眼睛,看著灑滿整個廣場的明媚陽光,呼吸著潮濕的充滿海鹽味道的空氣,聞著集市上所有貨品的味道,在他身體的左側,太陽正在海面上閃閃發光⋯⋯

巴士搖搖晃晃著在紅燈前停了下來。

寒風從巴士旁呼嘯而過,擋風玻璃上的雨刷沉重地來回搖擺著。車窗上濕漉漉的雨水,把外面的城市模糊成一片紅黃相間的霓虹色塊。現在剛過中午,但透過車窗看出去,天色卻仿佛已是深夜。

“天啊。”坐在影子後面的一個男人,用手抹掉車窗上的水汽,瞪著人行道上匆匆跑過去的濕漉漉人影,“那有個小妞。”

影子吞了一口口水。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哭過——說實話,他還沒有任何感覺。沒有眼淚,沒有悲傷,什麽感覺都沒有。

他發覺自己正在回憶一個叫尊尼・拉什的家夥,他剛被關進來時和他住一間牢房。拉什告訴影子,他曾經在服刑五年後獲釋,口袋裏裝著一百美元和一張去西雅圖的機票,他妹妹就住在西雅圖。

尊尼・拉什來到機場,把機票遞給站在櫃台後面的女人。她要求查看他的駕駛執照。

他把駕照給她看。不過駕照幾年前就過期了。她告訴他說這駕照不能用作身份證明。他對她說這也許不是有效的駕駛執照,但肯定可以用作身份證明,上面有他的照片,還標著他的身高和體重。見鬼,如果他不是他本人的話,她以為他是誰?

她請他說話小聲一點。

他警告她快點讓他上飛機,否則就要給她點顏色看看。他不能容忍她對他的不敬,在監獄裏,你絕對不能容忍其他人對你不敬。

結果那女人按了警報器,機場保安很快出現,他們試圖說服尊尼・拉什安靜地離開機場,他當然不肯離開,雙方就開始爭執起來。

結果自然是尊尼・拉什不能飛到西雅圖了,接下來的幾天,他只好待在城裏的酒吧裏。身上的一百美元花光之後,他帶著一把玩具手槍搶劫了一家加油站,好讓自己有錢買酒喝。最後,警察趁他在街上小便時抓住了他。很快他又被押回來繼續服刑,還因為搶劫加油站多判了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