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陰 影(第2/10頁)

“沒有人會真正感到快樂,”影子回答說,“只有死亡帶來永恒的快樂。”

“希羅多德[3]。”洛基說,“嘿,你開始學聰明了。”

“他媽的誰是希羅多德?”埃斯曼插嘴問。他負責把喂鳥器的兩片外殼拼裝在一起,然後遞給影子,影子則負責擰緊螺絲。

“一個死了的希臘人。”影子回答說。

“我前女友就是希臘人,”埃斯曼說,“她們全家吃的都是狗屎。你絕對不會相信的。比如包在葉子裏的米飯,諸如此類的鬼東西。”

埃斯曼的身形就像一台可樂售賣機,長著一雙藍眼睛和淡得近乎白色的金發。他女友在酒吧裏跳舞時,有個家夥趁機摸了她一把,結果他把那家夥打得屁滾尿流。那家夥的朋友叫了警察,逮捕了埃斯曼,查了查案底,發現埃斯曼十八個月前違反了假釋條例。

“我還能怎麽辦?”埃斯曼曾經滿肚子委屈地向影子完整講述了這件傷心往事,“我警告過他,說她是我的女人。難道我非要忍受那種侮辱不可嗎?我是說,他的臭爪子幾乎把她全身上下都摸遍了。”

影子當時只回了一句“去跟他們講道理吧”就結束話題。他早就學到一個道理,那就是,在監獄裏,你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別人的事不要亂摻和。

低頭做人別惹麻煩。管好自己的事。

幾個月前,洛基・萊斯密斯借給影子一本破舊平裝版的希羅多德的《歷史》。“這個一點也不悶,簡直酷極了。”影子說自己從來不看書時,洛基堅持對他說,“先看幾頁,再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它棒極了。”

影子做了個無奈的鬼臉,但他確實開始看那本書,而且發現他竟然違背了自己的意願,被那本書迷住了。

“希臘人,”埃斯曼一臉厭惡的表情,“他們做的跟說的完全是兩碼事。我想跟我女友換個體位親熱一下,她竟然發脾氣,幾乎要摳出我的眼珠子。”

某天,事先沒有任何征兆,萊斯密斯突然被轉到另外一個監獄去了。他把希羅多德的書留給了影子,書頁中間還夾藏了幾枚硬幣:兩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幣、一枚一美分硬幣,還有一枚五美分的鎳幣。在監獄裏,私存硬幣是違法的。你可以用石頭磨尖硬幣邊緣,打架鬥毆時劃破對方的臉。影子並不想要一件武器,但他想給自己這雙手找點事情做。

影子從不迷信,他不相信任何並非親眼所見的東西。但在服刑期的最後幾周裏,他的的確確感覺到,災難的陰影正在監獄上空盤旋,和那次搶劫前幾天的預感一模一樣。他感到胃部深處傳來陣陣空虛,他安慰自己說,那只不過是因為即將回到外面的世界,感到擔憂恐懼罷了。但他並不確定。他比平時顯得更加偏執,但在監獄裏,他平時就已經夠偏執的了,這是生存的必要技能。影子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陰郁。他發現自己開始觀察獄警的肢體語言,留意其他獄友的舉止,一門心思尋找壞事即將發生的線索。他確信,有什麽事情真的就要發生了。

獲釋前的一個月,影子坐在一間冰冷的辦公室內,對面是一個身材矮小、前額長著酒紅色胎記的男人。兩人隔著辦公桌相對而坐,男人的面前攤著影子的档案。他手中拿著一支圓珠筆,筆的上端被牙齒咬得慘不忍睹。

“你冷嗎,影子?”

“是的,有點冷。”影子回答說。

男人聳聳肩。“這就是制度的問題。到12月1日才能開暖氣,3月1日就必須關掉。真搞不懂這制度。”他嘴上講著客套話,食指在紙上劃來劃去,然後指著档案左邊的一處記錄,“你今年三十二歲?”

“是的,先生。”

“你看起來很年輕。”

“簡單生活帶來的好處。”

“聽說你是這裏的模範犯人。”

“我學到教訓了,先生。”

“是嗎?真學到了?”他專注地凝視著影子,額頭上的胎記顏色暗了下去。影子本想把自己關於監獄的那套觀點告訴這男人,但他什麽都沒有說。他只是點點頭,集中精力表現出一副徹底悔恨的恰當表情。

“聽說你有妻子,影子。”

“她叫勞拉。”

“一切都還好吧?”

“很好。我被捕時,她對我很惱火。雖然路途很遠,但她一有機會就來探望我。我們互相通信,一有機會,我就打電話給她。”

“你妻子做什麽職業?”

“她是旅行社代理,負責把人們送到各地去旅遊。”

“你怎麽遇見她的?”

影子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麽要問這些。他本想告訴他這根本不關他的事,結果還是老實回答了。“她是我好朋友的妻子的最好的朋友。他們安排我們兩人約會,結果我們一見鐘情了。”

“你出去後還有一份工作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