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屠戮之眼

米莉安步履蹣跚地走著。

起初雨很大,就像某個報復心很重的天神意圖把世界上的人全都淹死,然後再來一遍。但米莉安很清楚這場暴風雨很快就會過去。鳥善於規避風暴——這是她從關於鳥類的書籍中學到的,當然,通過侵占它們的頭腦,她也有了切身的體會。風暴來時,鳥類會尋找風暴的邊緣,而後沿著邊緣飛翔,在某棵相對安全的樹上或石頭下棲身。

因此,它們自然而然也就知道風暴的邊際。

這場風暴正向東移動。

米莉安在往北走。

北邊是基地的方位。伊森的老巢。米莉安知道這些是因為鳥兒知道。它們有時會到基地中覓食——凡是有人類的地方,食物總是很充足的。從袋子裏掉落的種子,從三明治上脫落的面包皮,種滿水果和蔬菜的溫室。鳥兒們知道怎麽吃,人類知道怎麽不動聲色地為它們提供食物。

因此,米莉安朝著既定的目標繼續前進。

不久,雨果然停了。

遠處,她已經能看到建築的輪廓。溫室彎曲的屋頂。幾輛轎車和卡車——現在變成了大卡車,建築之間似乎開進了幾輛牽引式拖掛車。房子和拖車。

她心裏想:為了艾賽亞,為了戴維。但最重要的是:她要阻止即將發生的悲劇——法院大樓眾多無辜平民的死亡。這是一個極其嚴重的事件,可以肯定的是,它絕對不是末日風暴的結束,而只是風暴的第一聲響雷。

米莉安自私地想,如果我能阻止他們,就能救瑪麗了。

坦白地說,瑪麗和其他人一樣都不是什麽好鳥,也許她更可惡。她聰明又冷酷,基本上屬於無情無義那一類。如果米莉安的命運要靠她來拯救——也許不一定——那她就必須要阻止爆炸的發生。

米莉安環顧四周。鳥兒們開始聚集。成群的烏鴉落在石炭酸的枝頭。而大烏鴉則棲息在仙人掌上。鷹和禿鷲在天空盤旋——鷹不時下降俯沖,而禿鷲只是滑翔。此外還有百舌鳥、烏鶇和知更鳥。捕蠅鳥像紅色的閃電。金翅雀露出赭色的肚子。棕曲嘴鷦鷯翩翩起舞。更多的鳥飛了過來,起初有幾十只,接著翻倍,後來又翻倍。就在她跌跌撞撞趕路的時候,更多的鳥聚集而來。

她的思維出現了斷裂,好像米莉安的人格面具是一面邊緣有許多缺口的鏡子——她的每一塊反射玻璃都埋藏在一只鳥的身體中。她是它們,同時又是她自己。她分享了每一只鳥的生命,也許,只是也許,那些鳥也分享了她的生命。

這讓她感到恐懼。她的血變成了冰涼的尿,尿變成了血,肚子變成緊握的拳頭。這不是人類。她知道。她走路,群鳥跟隨——而她的頭腦又與它們相隨,雖然處於外圍——她努力不讓自己發抖,可她控制不住。身上又濕又冷,心裏戰戰兢兢,她不由自主地哆嗦個不停。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光腳踩在石頭上,腳底磨得傷痕累累,但此時已經結痂成繭,像她的身體一樣總能以超出常規的速度復原。胸口的槍傷,被鳥兒用幹草縫合,聽起來猶如天方夜譚,除非是幻覺。可現在誰又說得清呢?她的肚子上也結了痂。明明渾身是傷,可她卻感覺身輕如燕。

就像一顆只剩下一點點氦氣的氣球,僅能貼著地面飄蕩。

一些鳥——與她同命相憐的鳥——已經先行飛往基地。

她很快也將到達。

等待她的是高高的柵欄,鋒利的鐵刺像爪子一樣一律朝外,仿佛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把她撕得粉碎。但她知道柵欄年久失修,這裏的地面土層較淺,那些柱子很可能並沒有看上去栽得那麽深,那麽穩固,因此她只需動動腦子,一個念頭就足以解決問題,一個希望柵欄倒掉的念頭——

禿鷲們俯沖而下。禿鷲,名副其實的大鳥。

重量級的鳥。

它們一個接著一個撞向柵欄,每一次撞擊都引得鐵鏈像馬鈴一樣叮當作響。這一刻,禿鷲化身成了一個個身披羽毛的破碎球,上升,俯沖,撞擊。有些禿鷲已經撞得渾身是血,其中一只折斷了脖子,墜落在地。米莉安渾身一震,把頭扭到一邊——屬於她的那一小部分靈魂從死去的禿鷲上脫離出來,她感到了疼痛。

然而,柵欄依舊巋然不動。

不過鳥兒們很快就改變了策略。它們不再一只一只地往上撞,所有的鳥——禿鷲、烏鶇、烏鴉還有鳴禽——同時飛上柵欄,用它們的爪緊緊抓住鐵絲網,就像啄木鳥緊緊抓著樹幹。它們擠擠挨挨地填滿了柵欄上的所有空間,形成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一堵由羽毛組成的黑墻,不過黑色中間偶爾也有鮮亮的色彩。全部的鳥一齊開始搖晃,它們嘰嘰喳喳叫著,同時向前用力——

柵欄開始搖晃,並緩緩向前傾倒。一根柱子從土中翹了出來,接著是另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