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陰影

眼睛眨呀眨呀眨。

米莉安忽然恢復了意識。腦子裏亂糟糟的,沒有一件事說得通。她的世界在搖擺顛簸,這一點她的脊椎和脖頸感受最真切。眼前黑乎乎的,全身都在疼。周圍有許多黑色的輪廓,左邊,右邊,對面,人類的輪廓。但他們聚集在那裏就像——

就像一群開會的禿鷲。

她依舊頭腦昏沉,疲憊的感覺格外強烈,整個人就像被撕爛的衣袖毫無生氣。她想:不對,那是一群貓頭鷹,不是禿鷲;但它們看上去更像一群人——一群有著身份和地位的人,一群等著投票的法官或政客。

他們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

也許決定性的那一票就在她手中。

“你們是什麽人?”她對著黑暗問。

“我去,她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附近的一個影子慢慢拉長,眼前出現了一點光。她看到五個人影,而且他們好像在一輛車上——軍車的可能性很大。她左右兩側各有一人,對面三人,四男一女,全都身穿沙漠迷彩。開燈的是一個長著小胡子的男人,胡子硬得像鞋刷毛,黑得像煤灰。他首先開口說:“小姐?”

“操!操!什麽情況?”她慌得深吸了一口氣。她忽然感覺自己被困住了,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怎麽回事?”

有人遞過來一瓶水。她用兩個膝蓋夾著,用手扶穩,然後迫不及待地大喝了一口。水很涼,但咽下去的同時也有種火燒火燎的感覺。

“我們無意中發現了你。”男子說。

那個女人朝前探了探身子,她的眼睛又小又黑,像兩塊黑石頭;鼻子又長又平,像斧頭的刃。向前靠的時候,她腰帶上的裝備——手電,刀,和紅牛罐差不多大的手雷——叮當直響,“是卡特爾幹的嗎,女士?女士,你是毒騾嗎?你身上有沒有帶毒品?藏在哪兒?嗯?說話呀,也許我們能交個朋友呢。”

“媽的,當然不是。”米莉安咳嗽著說,“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鞋刷胡對那女人說:“沉住氣,內茲。我看她不像。”

那個被叫成內茲的女人聳了聳肩,身體往後靠去,雙臂一抱,盯著米莉安。

坐在米莉安旁邊的一名男子,胡子瘦得像支鉛筆,看起來像拉丁裔,他把一個黑色的小手電遞給了鞋刷胡。

“謝謝,唐尼。”鞋刷胡說。他打開手電,從米莉安的眼睛前晃了一遍——就在這時,汽車忽然向右來了個急轉彎,米莉安差點歪倒在唐尼的腿上。鞋刷胡關掉手電說:“女士,我是肯·凱斯考利,這是德納·內茲、唐尼·比蓋、吉姆·洛佩斯和奧克塔維奧·基諾。”吉姆頭發蓬亂,娃娃臉,笑得跟花兒一樣;他的臉可真紅,說他在外面被太陽曬了一天可能都是輕的,他簡直就是太陽本身。坐在她另一側的是奧克塔維奧,這小夥子帥得一塌糊塗,根本不像凡人,倒像是幾千年前風和水孕育的產物,“還有一個人你暫時見不到,那就是哈爾·柯蒂斯,他在開車。現在你知道我們的名字了,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她當然記得。

這倒讓她有點意外。

“我叫米莉安。”她說。

鞋刷胡繼續說道:“你好,米莉安,有姓嗎?”

當然有,可她不願說。於是鞋刷胡繼續下去:“我們是ICE的追蹤小組,ICE就是移民和海關執法局,知道嗎?我們在托赫諾保護區邊緣發現了你。你的身體狀況很糟糕,所以我們要帶你到醫院看看,然後我們再聊聊——”

“如果我們能活過這場大暴雨。”吉姆·洛佩斯依舊笑著說。

鞋刷胡點點頭,繼續對米莉安說:“這一帶天氣不佳。風暴正好從這裏過,說不定會有洪水,所以我們也在盡快撤離。”

“不,”米莉安說,“我沒……我不能。我沒受傷。”

可她的的確確受了傷,這她很清楚。疼痛的感覺依然遍及全身,只不過現在有一點點不同了,不再像之前那樣生龍活虎,現在痛感更強,面積更大,但卻並不活躍。好像疼痛變成了一個羞羞答答的鬼東西,藏在石頭和塵土底下。她本能地將手伸進臟兮兮的襯衣,撫摸胸口上的槍傷——

她發現傷口處有些幹燥毛糙的東西,是幹草,從皮膚裏穿進穿出,傷口就那樣被縫了起來——

雷聲滾滾,閃電劃破夜空。她坐在沙漠裏喘息不定。一只烏鴉跳到了她的肚子上,另一只跳到了肩膀上。烏鴉用喙掀開她的襯衣,鉆了進去。向前爬時,那只鳥用爪子抓著她的肚皮,她想把它拉出來,可這時烏鴉的喙猛地啄進了她的傷口,她疼得大叫起來。烏鴉似乎在傷口中尋找著什麽,腦袋一會兒前伸,一會兒打旋。她覺得有空氣從身體裏嘶嘶冒出,血在不停地向上湧,不大一會兒,烏鴉鉆了出來。疼痛像天上的雷和電讓人無法忽視。烏鴉扭過頭,嘴裏叼著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那是一顆沾滿血的子彈頭。它腦袋輕輕一晃,子彈吧嗒一聲落到了地上。另一只烏鴉嘴裏銜著一撮幹草,頭一只烏鴉上前啄了幾口,兩只鳥同時鉆進衣服,在傷口前又是一通鼓搗,最後它們用喙做針,把傷口縫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