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知更鳥的故事

螞蟻在她的胳膊上爬來爬去,她能感覺到,但卻只能偶爾看到它們。小小的紅色螞蟻,紅得像糖豆,像甘草汁,在她的胳膊上,在汗毛之間,像水流一樣蠕動。當她拍打時,它們就張口咬她,不遠的某處,有人大笑。這人在帳篷的另一側。她努力忽略這些昆蟲。米莉安用自我催眠的方法假裝它們不存在,可它們的存在真真切切,於是她轉而思考:它們為什麽會在這兒?她無法感知身體的所有部位。她的雙腳毫無知覺,像一塊烤肉擱在她身體的另一頭。這些螞蟻餓了嗎?她被拋棄了嗎?他們放棄了基地,留她一個人在這裏自生自滅嗎?

這時她忽然想起:藥。

我有藥。

我得吃藥。

我得吃藥才能活下去。

她一只手滑到身體下面,沒被銬住的那只手。她大部分身體都已麻木,連手指上的觸覺都消失了。

而更糟的是,她找不到私藏的那些藥片。

有人拿走了。

我死定了。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手指碰到了什麽東西。

紙巾的邊緣。找到了。她把手伸過去,抓住,拖出。她的手指能感覺到紙巾裏的硬物。四顆藥片。吃——吃幾片來著?

兩片。一天吃兩片。

她開始用參差不齊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攤開紙巾,拇指和食指摸索著捏起兩片藥。圓圓的藥片摞在一起,像塊超級迷你的三明治,不含任何甜美之物的冰激淩三明治——但說句實話,有什麽能比活下去更甜美的呢?——她伸出舌頭,猶如展開一張砂紙。藥片放在舌頭上,粘得倒挺牢固,任她如何使勁吞咽,竟巋然不動。這時她開始嘗到了甜味,越來越甜,嘴巴裏仿佛含了一顆糖。

戴維騙我,這些根本不是藥。

而他媽是幾顆糖果,嘀嗒糖或別的之類。

媽的!

為了打敗她,他們可謂費盡心機。他們太清楚怎麽能讓她不爽了,怎麽能一點點擊碎她、打垮她:一個研缽,一根杵,慢慢把她搗成粉末。

可接下來,甜甜的味道突然變得苦不堪言——藥片的糖衣融化在舌頭上。是藥,她告訴自己。可她心裏又不敢確定。

反正米莉安橫豎把兩個藥片吞了下去。它們艱難滑下她幹澀的喉嚨,半路上還卡了一會兒。與她的食管相比,它們似乎巨大無比,就像硬把鵝卵石塞進吸管中。

她像只要死的狗一樣嗚咽起來。

她痛恨不爭氣的自己。

“你弱爆了。”韋德·齊說。他站在那裏,渾身上下慘不忍睹,活像一根烤過頭的熱狗香腸。他最外面的一層皮肉已經被燒焦了,一片片脫落下來(在某些脫皮的地方,她看見裸露在外的紅色的血和肌肉)。他的牙齒亮晶晶的,眼睛也一樣。

他說:“為了你,我忍受了非人的折磨,看來我那麽做不值得。沒想到你這麽,你得堅強起來。”

“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該怎麽堅強起來。”

“那你只有死路一條了,不然還能怎樣?”

他笑了笑,隨即消失不見。

帳篷外有動靜,似乎是兩個人在說話,也許三個。

“墜機了。”

“6757航班。墜毀在沙漠裏……把骨頭挑幹凈。”

“玉米就行,玉米最吸血。”

笑聲響起,“這可不僅僅是血,這是鋼鐵,是靈魂。”

“靈魂就像分幣一樣不值錢,它們數量雖然多,但實際上等同於垃圾。量大,但廉價。”一聲咳嗽,濕答答黏糊糊的咳嗽。

“深藍色的林鶯。”

“深紅色的唐納雀。”

更多的笑聲,又有人咳嗽。

“我懷疑她聽著呢。”

“小山雀。”一個人含混不清地說。胡言亂語。

有人笑。她想喊叫,可叫不出聲。她的下巴仿佛被鐵絲捆住了一樣。

“歡迎來地獄,對吧?”

哈哈,“沒錯。”

“她知道咱們已經抓到路易斯了嗎?”

“她很快就會知道的。”

“他差不多都快死了。”

米莉安奮力掙紮起來。螞蟻在啃噬著她。她想:看來這次我在劫難逃了。細菌感染,這就是我的下場,或者被螞蟻咬得過敏,總之死在這該死的沙漠裏。

“嘿。”停頓。“嘿。”拍打。“嘿。”

米莉安感覺到肩膀上有只手。哦,是奧菲利亞,異能者之一。會……她會幹什麽來著?催情。她能刺激人的性沖動,讓對方或自己欲火焚身。“你?”米莉安虛弱地說。

“這裏面是有故事的,”奧菲利亞說,她既沒有咬自己的拇指指甲,也沒有用拇指指甲剔牙縫,“不是托赫諾族的故事,有點像霍皮人的故事,我也說不清楚。”指甲又開始剔牙了,就像拿塊玻璃刮黑板。米莉安的身體僵住了。

“你……你在說什麽呀?”

“你只管聽著。很久以前,人類被困在黑暗的地下。懂嗎?就像地獄一樣,只不過沒有魔鬼。活人的地獄。他們常年棲居在黑暗中,有些人很善良,但大部分人都很兇惡。他們在巨蛇的慫恿下變得暴戾狠毒。這些人都是暴力分子、地痞、惡霸、強奸犯和殺人犯。壞人總是欺負好人,終於有一天,好人們決定:我們得離開這個鬼地方。你聽懂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