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黑色開心果

哢啪,哢啪,哢啪。瑪麗·史迪奇坐在那裏,用指甲剝著開心果,偶爾也用牙咬。開心果上裹著一層東西:肉桂粉,或者辣椒粉。總之顏色紅得發黑。瑪麗把果仁塞進嘴裏,小口輕咬,隨後把果殼丟進旁邊的一個咖啡杯。

米莉安面色蒼白,渾身發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注視著瑪麗,像注視著一頭慵懶的山地獅。她的手滑進輕薄的白色被單,伸進白T恤,發現胸前的傷口上蓋著紗布。摸到傷處,她疼得咧了咧嘴。

床邊有台機器發出嗶嗶的聲音,一根注射管插在她的胳膊上。

瑪麗盯著一顆開心果若有所思,“這算不算是堅果?”

“什麽?”米莉安說,或竭力說。她的嗓音嘶啞發幹——猶如摩擦兩塊墓碑發出的聲音。

“花生不算堅果,它們跟豆子差不多,應該屬於豆類。那開心果到底是不是堅果咧?西紅柿不是蔬菜,而是水果。草莓不是漿果,雖然我也不知道它算什麽。”她先舔一舔開心果的外殼,然後才剝開放在嘴裏吃,“我們對很多東西都存在誤解。一樣東西,我們的頭腦首先對它的本質產生直觀的認識,且認為這種認識沒有錯的理由,因此我們就認定它是正確的,即便有大量證據表明事實恰好相反。就像我,你以為我會毫不猶豫地幫助你,對不對?好像我手裏拿著什麽密碼,像你一樣擁有某種特別的天賦?可惜我沒有。真的。我只在乎我,我在乎得都有點累了。”她聳聳肩,“你把寶押在我身上,但你押錯了。”

“你……打了我一槍。”

“嗯嗯,沒錯,天是藍的,沙漠是幹的,涓滴效應經濟學就是一堆狗屎。米莉安,這樣的廢話我們可以說上一整天。”

“為……為什麽?”

瑪麗環顧左右。帳篷在風中鼓動,那不安的勁頭好似急欲上天的風箏。“哦,這個嘛,也不難解釋。原因只有幾個,第一,沙漠裏的那幾個人都挺不錯,他們有求於我,而且他們有錢,我們正在合夥幹一件事。我跟你說過,我很善於發現弱點,不僅限於人,還包括制度,建築。”

米莉安恍然大悟:那天晚飯時,凱倫從我心裏偷走了瑪麗的名字,那對會讀心術的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就像空手抓住了一只蒼蠅。他們打算在她的幫助下炸毀法院大樓。

而我實際上成了他們的牽線人。

又一次,米莉安勒緊了她一直試圖解開的繩索。

米莉安想哭,可她的雙眼幹燥得如同沙漠。她的眉毛濕漉漉的,但別的一切都幹得要命——她的手指像浮石一樣磋磨著彼此,指甲刮下大片的皮膚。她的嘴唇幹裂起皮,幾乎滲出鮮血。

“但是——”這時瑪麗向前探著身子,“真正的原因是你殺了我的哥哥,威爾頓,你這個下流的小婊子。這是我無法容忍的。”

“他是個畜生啊。”

“他是我哥哥。”

“他強奸了你,侮辱了你。”

一聲誇張的大笑。瑪麗說:“你真以為是那樣?哦,親愛的,你看,我剛才還說,我們對很多東西都存在誤解。威爾頓從來沒碰過那些孩子。他花錢讓我幹,就像後來他花錢請別人幹一樣,他只是看著。懲罰他是上帝的事,不是我的,不是你的,也不是法律的。他不是魔鬼,我也不是,你才是。你以為自己在為民除害,你以為你在匡扶正義,可實際上你不是。”

“你……你真是禽獸。他也是。我真高興砸爛了他的狗頭。”米莉安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得昏天暗地,每一寸皮膚都收緊,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疼痛,無處不在。

當她終於止住咳嗽只剩下喘氣時,瑪麗站了起來。

“好話我只說一遍,我知道很可能說了也是白說,因為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聽得進好話的人。他們請我幫忙,而我能夠幫忙的理由之一就是我很清楚你的軟肋。我說的可不單純指身體上。我知道怎麽做能傷害你,讓你流血,讓你哭,讓你的心死掉。我知道怎麽打垮你,摧毀你。所以,我要和你做的交易是:你告訴他們艾賽亞在哪兒,我就滿足你的要求。我會告訴你如何解除詛咒,擺脫靈視。如何讓你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你不答應,那麽對不起了親愛的,大人遊泳時間到了,小孩子得離開池子了。”

她心頭升起一線希望:艾賽亞不在他們手中。

而第二種感覺洶湧而至:她的條件是如此誘人。

美味多汁的葡萄就懸在頭頂,她只需伸手摘下便可享用。她心裏矛盾極了:他們不會傷害艾賽亞。他們會把他當成家人看待。他的媽媽已經死了,我和加比不可能一直帶著他。寄養這條路似乎也行不通。誰會在乎?她又想起那句古老的波蘭俗語:不是我的馬戲團,不是我的猴子。哦,甜美的葡萄,她甚至已經感覺到了它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