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死亡陰影之谷

坐落在天際的群山,呈鋸齒狀連綿起伏,猶如心不在焉時一雙大手撕碎的紙片。或者,那天空才是撕碎的紙。米莉安也說不清楚,她的視線凝聚在地平線處。大地灰蒙蒙的,像雜貨袋子的顏色,到處分布著小叢的灌木:石炭酸和假紫荊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向上、向四周蔓生;枝杈像伸出的手,但永遠不會握在一起,儼然一對對命途多舛的戀人。

米莉安的雙手牢牢握著巫師車的方向盤,繃緊的關節白生生的,毫無血色;指尖不時出現刺痛感,緊張的感覺一直蔓延至肘部。

伊森坐在副駕,望著車窗外面。他讓她把車駛下公路,說除了他的朋友,警察很可能也在找它。

一眼望不到頭的高速公路上空空蕩蕩,隔上幾分鐘才會有車從對面駛來:運馬的貨車、皮卡、吉普。

“我大可以把車開到溝裏去,”她說,“或者直接撞上對面的卡車,跟你同歸於盡。”

伊森聳聳肩,“你想那麽做是你的權利。”但他還是坐直了身子,大概想起了米莉安毫不猶豫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手槍重新回到了他的膝蓋上,只是這一次槍口毫不留情地指著米莉安,而他的手指放在扳機的護環上,“但我覺得你不會那麽做。這條路已經走了這麽遠,我想你至少應該走到頭,看看等著你的究竟是什麽。”

“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膽敢傷害加比……”

“我們沒有傷害她。”

“我是說如果。但傷害的方式有很多種,也許你們傷害了她的感情呢;也許她走路的時候踢到了腳趾,不排除有這種意外,夥計,到時候我會一千倍還給你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們實在有太多共同點了。”他說。

“喲喂,知道丟人怎麽寫嗎?動不動就學電影裏的黑幫老大說話。”

“你用尖牙利爪保護你愛的人,我也一樣,就這麽簡單。我們都在保護我們愛的人。你很快就會看到。”

對面駛來一輛小轎車,米莉安抑制著強烈想要猛打方向盤撞上去的沖動。也許我能全身而退。她是幸存者,但說不定這個家夥也是。

“你們的廢話千篇一律。我們沒什麽不同。嘁!你們以為自己做的任何事都是對的,因為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壞人。你們都把自己看成你們故事裏的英雄——被世人誤解的失敗者,你們心高氣傲,只要世界屈服於你們的意志,所有的問題都能自行解決。真相,公正,乃至麥當勞的芝士漢堡。”

他笑了,笑聲很誠懇,和他臉上的笑容一樣具有迷惑性。“我敢打賭你肯定也認為自己是好人。”他說。

“我不知道。”那還用問,我當然是好人。“我沒想過。”我是好人嗎?哎喲,我去。

“我是這麽想的。”他說,“米莉安,我覺得用好人壞人來定義一個人,實在太過簡單草率。我認為我們都處於灰色地帶,你和我都有能力做一些好事,和一些很壞的事,而且這兩種事我們確實都做過。你能盡量做的就是為自己定下原則,並堅持原則。為了達到好的目的,我不介意做一些壞事,這就是我的原則。”

米莉安翻了個白眼,反唇相譏說:“我有個主意,為什麽不能通過做好事去達到好的目的呢?幫助窮人,保護小動物,扶老婆婆過馬路。你覺得這聽起來怎麽樣?”

“你經常做這些事嗎?”

“但我至少不會派一個狙擊手去當著一個孩子的面殺死他的媽媽。”

伊森坐得更筆直了,“我還在想什麽時候我們才會聊到這件事呢。”

“我不會平白無故把一個人燒死在他自己的加油站裏。”

伊森聳聳肩。

“我不會策劃炸毀一棟大樓。”

終於進入正題了。一支利箭從未來徑直射向他的眼睛。嗖!可他愣了一下,眉頭皺得像剛犁過的地,“我們要抓的那個女人,對她的孩子而言是個危險的存在,而我無法容忍那孩子有危險。至於韋德,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他是個強奸犯。但你說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麽東西?我們什麽時候炸過大樓了?”

時候未到而已。

但他滿臉的困惑不像是裝的,米莉安也有點迷糊了。

伊森繼續說道:“米莉安,我們不是恐怖分子。”

“你一直說‘我們’,‘我們’是誰?還有你說的風暴是什麽意思?”

他嘆了口氣,微笑重新從嘴角緩緩爬上了臉:那速度很慢,像日出,像冰塊融化,像從瓶子裏往外倒凝固的蜂蜜。

“那個,”他說,“你很快就會知道的。繼續往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