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畜生和精分

酒店還真他媽豪華,豪華得米莉安都有些想吐。粉色的軟墊椅子偏偏塞進拉絲鋼架裏,房間的門框上扯著藍色的霓虹小燈,碩大的廣告詞被當成藝術品刻在墻上。酒店內播放著無聊沉悶的男低音——慵懶的迷幻舞曲,像用手機錄出來的低端貨色。除此之外,這裏還掛滿自命不凡的黑白照片,主題莫名其妙,和酒店本身似乎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棋子、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雙簧管,還有一個在廚房切著紅辣椒的歡樂的超模。米莉安從那些照片前經過時,眉頭越皺越緊。一團無名之火在她胸口越燒越旺,就像一枚螺絲釘一圈一圈地鉆進木頭,直到把木板撐破。

叮!電梯到了。她和加比走了進去。

身後的轎廂壁板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照片:一個大胡子的伐木工人將食指放在嘴唇前,仿佛在說,噓,我是個傻逼。他英俊的臉龐十分柔和,明顯缺少伐木工人應有的陽剛之氣。又是他媽的模特。“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伐木工。”米莉安氣沖沖地說。

加比聳聳肩,“那又怎樣?”

“這些對我很重要。”米莉安回答。

加比問:“你說電梯藝術的真實性?”

“對。”米莉安眨眨眼睛,“好吧,也許我不該在意這些細節。”

“我看也是。”

“可問題是我非常在意。”

加比微微一笑,“在你應該關心的問題當中,我想這一個應該無足輕重吧?”

叮,電梯又響了一聲,門開了。

長長的走廊,藍色的墻壁,配色卻是檸檬黃;更多自命不凡的照片。這家酒店在彰顯自己品位的時候顯然用力過猛,結果搞得不倫不類,貽笑大方。唉,這樣的設計簡直能把人氣出動脈瘤。

“522房間。”米莉安說。

她們走到門口,門牌上的三個數字采用了不同的字體,就像綁架犯寫的勒索信。

米莉安敲了三下門,聲音很大。

屋裏也在放著音樂,超重低音隔著門都能把人震得心律不齊。

她又敲了敲,只聽房間裏的音量降了下去。

門打開幾英寸寬的一條縫,裏面露出一個白人夥計的臉,他上嘴唇稀疏的胡子就像不小心沾上的奧利奧餅幹屑,而他一張嘴,嘴唇就會彎曲成一個可笑的弧度。

“哈嘍啊。”他說。

“你也哈嘍。”米莉安模仿他的口氣說。

“有何指教?你們不像是‘三重視野’的人啊。”

“我不知道你說的‘三重視野’是什麽,不過上個星期我們通過電話。”

“啊?”

“我在找瑪麗剪刀。”

她晃了晃手提袋。

他似乎慢慢有了點頭緒,臉色漸漸明朗起來,“哦,哈哈哈,對對對,我想起來了。請進吧,女士們。”

門重新關上,裏面傳來摘鏈子的聲音。客房與樓下的大廳如出一轍,沒有一樣搭配是賞心悅目的——好像上帝磕了藥,結果把一切都畫成了高亮色。

“嘿,我叫巴茲。”白人小子說。米莉安伸出拳頭要和他碰一碰,心想這應該是他們打招呼的方式,可巴茲要麽是沒注意,要麽是不在乎。米莉安想知道這小子最後會怎麽死掉,她懷念那種旁觀死亡的感覺,但在心裏她卻冠冕堂皇地告訴自己那樣做是想從他的死亡中尋找點線索。當然,她很清楚這是自欺欺人。精神上,有一部分她對靈視畫面已經上了癮。

不,不只是一部分,是大部分,甚至全部。

“哎,我知道你叫什麽。”米莉安說,欲望像躲在小孩子衣櫃中的怪物,正瘋狂扒著門,“我剛才說過,我們通過電話。”

“抱歉,抱歉,瞧我。”他用膝蓋頂了頂一把寫字椅,腳輪在地板上滑出一段距離。他慵懶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床,“隨便坐啊,放松點。”

米莉安和加比對望了一眼,互相使個眼色,隨後默默坐下。

“我不想耽誤太久,”米莉安單刀直入,“錢我已經帶來了,我只想知道瑪麗剪刀在哪兒,就這麽簡單。”

“別急,別急嘛。難道我們不用彼此認識一下嗎?”

“我們不會跟你上床的。”加比說。

米莉安沒想到加比如此直白,但仍晃了晃大拇指說:“她說得沒錯。”

“不不不,女士們,我可沒想睡你們。”說到這裏他舔了舔小胡子,毫不掩飾內心猥瑣的意淫想法,“你們是拉拉?”

“她是直的。”加比說。她語氣之中明顯有股抱怨的味道,米莉安隔著老遠甚至都聞得到酸味兒。

“喂,不好意思,我男女通吃,”米莉安糾正說,“謝謝。”

“狗屁男女通吃。”加比不屑地說,“想當素食主義者,可偶爾還吃肉,這跟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沒什麽兩樣。”

“有些素食主義者也吃雞蛋,況且你這個比喻完全不合邏輯,因為人既可以吃葷,也可以吃素,這叫雜食動物,所以我基本上屬於性雜食動物。哎,我覺得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尤其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