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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蘭塞姆說,“牌都抓在你們手裏,我只能隨遇而安了。我認為你的人生觀近乎瘋狂。據我推測,你那些關於無限和永恒的胡話,意味著你認為自己此時此地有資格做任何事——絕對是任何事——僅僅是因為或許有某種生物,或人類的另一支後裔,在宇宙的某個地方多爬行了幾個世紀。”

“不錯——任何事情,”科學家堅決地說,“而且,所有受過教育的人——我不把文學、歷史之類的垃圾算做教育——完全跟我站在一邊。我很高興你提出了這個問題,我建議你記住我的回答。現在,如果你願意跟我到另一個房間去,我們可以共享早餐。你起床的時候千萬當心:在這裏你的體重跟你在地球上的體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蘭塞姆起身,對方打開了房門。房間裏立刻充盈著耀眼的金光,使他身後淺白色的地球反照一下子黯然遜色。

“過會兒我給你一副墨鏡。”韋斯頓說著,領他走進放射金光的那個房間。在蘭塞姆看來,韋斯頓走向門口的時候像在上山,過了門口便突然下坡,消失不見了。他跟了過去——始終小心翼翼——他有一種奇怪的印象,好像是在一道懸崖的邊緣行走:對面那個新的房間似乎建在懸崖側面,所以對面的墻壁跟他正要離開的那個房間的地面看上去幾乎在一個平面上。然而,當他大著膽子邁步向前時,卻發現地面仍然是齊平的,他剛走進第二個房間,那些墻壁突然就正了過來,圓形天花板好端端的懸在頭頂。他回頭望去,發現原來那間臥室變得傾斜了——天花板變成了墻,而一面墻變成了天花板。

“你很快就會習慣的,”韋斯頓循著他的視線,說道,“飛船大致是個球形,現在我們離開了地球的引力場,‘下’的意思——以及感覺——就是這個小小金屬圓球中心的方向。當然啦,我們預見到了這一點,所以飛船就依此而建。飛船的核心是個中空的圓球——我們把物資儲存在裏面——圓球表面就是我們賴以行走的地面。一個個房間建在圓球周圍,房間的墻壁支撐著外球,在我們看來,這個外球就是房頂。飛船中心永遠是‘下’,你腳下那塊地面永遠感覺是平坦或平面的,你背靠的那面墻壁永遠感覺是垂直的。另一方面,因為球體實在太小,你總是能看到它的邊緣之外——就像一只跳蚤面對地平線——於是你看到了位於不同平面的另一個房間的地面和墻壁。當然啦,其實在地球上也是一樣,只是我們太渺小了,看不到這一點。”

做完這番解釋,他開始以他嚴謹刻板、缺乏熱情的方式,安排和照料這位客人或曰犯人。蘭塞姆聽從他的建議,脫掉了所有的衣服,圍上一條小小的、其重無比的金屬腰帶,最大可能地減輕無法控制的身體失重感。他還戴上了墨鏡,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坐在了韋斯頓對面,面前的小桌上擺著早餐,有罐頭肉、餅幹、黃油和咖啡。他又饑又渴,立刻朝食物發起進攻。

但是,所有這些行為他都是機械地完成的。脫衣服、吃喝,幾乎都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對於飛船上第一頓早餐的記憶,就是極度的光與熱。兩者的強度如果放在地球上,肯定令人難以忍受,但它們同時又都具有一種新的特質。光,跟他見過的同樣強度的光相比,顏色要淺一些,不是純白色,而是能夠想象到的最淺最淺的金色,像泛光燈一樣投下輪廓鮮明的影子。熱,完全沒有濕度,感覺像一位巨大的按摩師一樣,撫摸和揉捏著皮膚,產生的效果不是昏昏欲睡,而是格外輕盈敏捷。他的頭痛消失了:感覺清醒、勇敢和心胸開闊,這是他在地球上很少有的感受。他鼓起勇氣,慢慢擡起眼睛,注視天窗。鋼制的遮光板擋住了玻璃,只留下一道裂縫,裂縫上也罩著某種厚重的深色材料,但仍然耀眼得無法逼視。

“我一直以為外太空是黑暗、寒冷的。”他淡淡地評論道。

“不記得太陽了?”韋斯頓輕蔑地說。

蘭塞姆繼續吃了一會兒,然後又說,“如果一大早就是這樣——”他看到韋斯頓臉上警告的表情,停住了話頭。恐懼襲上他的心頭:這裏沒有早晨,沒有傍晚,沒有黑夜——什麽也沒有,只有永遠不變的中午,無數個世紀以來充斥著無數立方英裏的浩渺空間。他又掃了一眼韋斯頓,後者舉起了一只手。

“別說話,”他說,“必要的話我們都談過了。飛船帶的氧氣有限,不能做無謂的消耗,甚至包括談話。”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沒有邀請蘭塞姆跟他一起走,就從許多扇門中的一扇走了出去,而蘭塞姆剛才並沒有看見那扇門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