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記 白堊地的低語

戰鬥結束後的第三天,蒂凡尼從農場牽出一匹馬,來到農場後面的山上。此時正值初秋,天朗氣清,湛藍的天空中傳來禿鷹的鳴叫,遠處可以望見蘭克裏的群山——即便在這個時節,山頂仍然蓋著積雪。

無論天氣如何,這片草原上時常有綿羊漫步。這個時節,半大的羊羔歡騰跳躍,互相追逐玩耍,母羊則在附近吃草。熟悉這一帶的人都知道,對綿羊和牧羊人來說,這裏是一處聖地——這是阿奇奶奶長眠的地方。

她曾經的小屋如今只剩下鐵制的車輪和帶煙囪的大肚子爐灶還依稀可見,盡管如此,這片土地仍然是一片聖地:每當蒂凡尼覺得被生活壓得無法承受時,她總會到這兒來看看。在這裏,風兒永不停息,她也覺得自己又有了應對困難的力量。

在馬兒的幫助下,她用一根結實的繩子把生銹的車輪從泥土裏拖了出來,仔細地塗上油,又組裝在一起。羅伯·無名氏主動幫忙,卻被她拒絕了,只好一臉不解地在旁邊看著她,嘴裏還咕噥著他的誓言,以及他打算如何處置那些誓言。

第二天,蒂凡尼前去拜訪附近的木匠布洛克老先生。她小時候,他曾經給她的娃娃做過一個小房子,如今她需要一座更大的房子。

他見到她十分欣喜,不過當他聽清了她的來意之後,很是驚訝。

“布洛克先生,我想讓您教我做木匠活兒。我要自己建造一座小木屋——一座牧羊人的小屋。”

老木匠是個熱心腸的人,他主動提出幫忙:“你是一名女巫。”他說,“而我是一名木匠。這樣的小木屋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做好。你的奶奶對我全家都很好,而你也幫助過我的姐姐瑪格麗特。我很樂意為你造房子。”

然而蒂凡尼很堅決:“您真是個好人。”她說,“但是這座小屋必須由我自己來造。它是我的小屋,從頭到腳都是我的,我要把它安放在百靈鳥起飛的地方。我依然是一名女巫,但我將在那裏生活。”我將獨自生活,她心想,至少目前如此,至於未來怎樣,誰也無法確定……她把手伸進口袋,裏面是普萊斯頓的上一封信,她已經反復讀了許多遍。

於是,蒂凡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每天晚上都去學木工。她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終於在阿奇奶奶的墓地附近建起了一座新的牧羊人小屋。

木頭房門前有三級台階,門口釘著一塊馬蹄鐵和一撮羊毛——那是牧羊人的象征,拱起的屋頂之下是她起居的小房間,裏面有她造的床、小櫥櫃、幾個木架子和一處用來放置盥洗盆的空間。從床上透過小窗往外看,可以望見草原和遠處的地平線。她在這裏可以看見日出、日落,還能看見月亮的陰晴圓缺——日常景致自有其獨特的魔力。

她從自己在農場的房間取來了被褥和其他一些行李,讓農場的老馬馱在背上,向父母告別後,沐浴著午後的陽光朝山上走去。

“孩子,你確定真的要這樣做嗎?”父親說。

“是的。”蒂凡尼回答。

母親哭起來,遞給她一床新被子和一個新烤的面包,正好搭配蒂凡尼這天早上制作的奶酪一起吃。

走到半山腰處,蒂凡尼回頭看了看山下的農場,只見父母依然挽著手。她向他們揮揮手,繼續頭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這是漫長的一天。日子總是很漫長。

這天夜裏,她在小屋裏鋪好床,到外面去拾了些柴火。白貓那誰緊跟在她身後。

白堊地的條條小徑,蒂凡尼早已爛熟於心。她多年前就曾跟隨阿奇奶奶將它們一一走過。就在她走到丘陵頂部的樹林時,蒂凡尼看見一個黑暗的人影在樹木間走動。

不是一個人。遠遠看去,似乎有兩個身影,兩個她十分熟悉的身影。在她們身邊,對她們的每一個手勢、每一次點頭、每一聲口哨都全神貫注的,是兩只一溜小跑的牧羊犬。

是威得韋克斯奶奶,蒂凡尼心想,她和阿奇奶奶並肩前行,身後跟著雷鳴和閃電。她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微弱的聲音:你是牧羊人的王冠,姑娘。你是牧羊人的王冠。

其中一個身影擡眼一望,簡短地向她點了一下頭,另一個則停下腳步低頭致意。蒂凡尼也帶著敬畏之情,莊嚴地向她鞠躬致意。

接著人影便消失了。

走回小屋的路上,蒂凡尼低頭看了看白貓,突然抑制不住內心的沖動,對它說:“那誰,威得韋克斯奶奶在哪裏?”

白貓停頓了一下,接著長長地叫了一聲,像是在說:“喵——無處不在。”接著它呼嚕了一聲,似乎和普通的貓沒什麽兩樣,又把堅硬的小腦袋靠在蒂凡尼腿上揉蹭。

蒂凡尼想起了威得韋克斯奶奶長眠的那片林中空地。

她知道那誰是對的。威得韋克斯奶奶的確既在這裏,也在那裏。實際上,她曾經並且會永遠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