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罪中罪(第5/12頁)

“你知道嗎,”麗迪莎說著,凝神望著一件衣服。蒂凡尼知道自己一輩子也買不起這樣的衣服。麗迪莎接著說:“我真的很喜歡這座城堡,很願意成為這裏的女主人,可是要我說,這裏的排水管道系統實在太差了。就好像從創世之初開始,這裏的下水管就沒清理過一樣。說句實話,聞到這股臭味時,我都在想這是不是史前怪獸留下的了。”

這麽說,她也能聞到他的臭味,蒂凡尼想,麗迪莎也是個女巫。一個還需要接受訓練的女巫,沒有正規訓練的話,她只會給大家惹麻煩,她自己也不會有好果子吃。麗迪莎還在喋喋不休——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她。蒂凡尼還在努力,想要單純憑借意志的力量擊退鬼魅人的叫罵,於是她大聲問了一句:“為什麽呢?”

“哦,因為我覺得蝴蝶結比扣子要吸引人得多。”麗迪莎說著,舉著一件相當華美的睡衣,看到它,蒂凡尼又一次想起,女巫真是沒錢。

“你從前就被燒死過,還害死了我!”這個聲音在她腦海裏刺耳地響著,“但是這一次你休想再得逞了!這一次我會捕獲你,還有你的那些幫兇!!!”

蒂凡尼覺得她都能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些驚嘆號。即便他的聲音很輕,那些驚嘆號也在替他咆哮。它們跳動著、鞭撻著他的那些字眼。她能看到他扭曲變形的臉,唾沫星子橫飛,指著她的鼻子大吼大叫——他的瘋狂正從鏡子裏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麗迪莎聽不到他的叫囂。這可真是幸運,她腦子裏現在想的都是漂亮衣服的褶邊,叮叮當當的鐘聲,紛墜如雨的大米,還有自己即將成為盛大婚禮女主角這一美妙前景——就算是鬼魅人仇恨的烈火也沒辦法侵入這樣的內心世界吧。

蒂凡尼很勉強地擠出一句話:“這可能沒什麽用吧。”她心裏不停默念的卻還是:沒有眼睛。完全沒有眼睛。臉上只有兩個黑窟窿。

“是啊,我想你說得對。也許淡紫色的那條會更好些,”麗迪莎說,“只是大家都說鴨蛋青色配我最合適。對了,為了彌補我對你造成的傷害,我想請你賞光做我的伴娘,行嗎?嗯,我當然還有很多遠房的小表妹來當儐相——我聽說她們特別喜歡自己的禮服,早就穿起來了,已經穿了兩個禮拜了。”

蒂凡尼仍然失神地望著面前的一片虛空,或者說是望著兩個黑窟窿裏的虛空。此時此刻,這兩個黑窟窿就是她心頭最大的重壓,不用什麽小表妹來摻和,她就已經感覺夠糟糕的了。“我怕女巫不是當伴娘的材料,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她說。

“伴娘?婚禮?”鬼魅人的聲音詢問著。

蒂凡尼的心裏咯噔了一下。真是沒辦法了。在鬼魅人探聽到更多情況之前,她匆忙逃出了麗迪莎的房間。他是怎麽搜索目標的?他到底要找什麽?她們的對話是不是給他提供了什麽線索?她跑向了地牢,那裏現在倒像一個避難所了。

地牢裏有麗迪莎送給她的那本書。她翻開它,讀了起來。在高山上的時候,她學會了快速閱讀。因為在那裏,你只能從流動圖書館借書來看,如果你還書晚了,他們就要多收你一角錢的罰款。當你的可支配財產只是一只舊靴子的時候,你就明白這一角錢的價值是多麽可觀了。

麗迪莎這本書講了各種窗戶的故事。它們都不是普通的窗戶(有一些可能偶爾普通一下),在它們的後面……有各種東西——比如怪獸。作者說,一幅畫、書裏的一頁紙——甚至合適地點的水窪——都有可能是一扇窗。蒂凡尼又一次想起了小時候那本童話書,還有書裏畫的那個嚇人的矮精怪,有時候它在笑,有時候它在齜牙。她一直都能看出它的變化。那變化雖然不明顯,但仍然是存在的。只是你不免會好奇,你總是會想:哎,上次這幅畫是什麽樣的?是這樣的嗎?還是我記錯了呢?

書頁在蒂凡尼手下窸窣作響,好像一只饑餓的松鼠抖著身子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儲滿堅果的樹洞裏。這本書的作者是個巫師,而且是個特別啰唆的家夥,但他的書還是挺引人入勝的。曾經有人走到畫裏去,也有人從畫裏走出來。“窗戶”是一種渠道,讓人們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什麽都可以是這種“窗戶”,什麽都可以是一個世界。蒂凡尼曾經聽人說,一幅好畫的標志就是,不論你在展廳裏走到哪兒,畫中人的眼睛都會盯著你;而根據這本書的說法呢,就算你回了家、爬上床去睡覺,畫中的眼睛還會盯著你——這種事,她最好還是先別去想比較好。作為巫師,作者采用了各種圖表來闡釋自己的理論,可惜沒有一個是讓人能看懂的。

鬼魅人曾經從一本書裏向她跑來,幸好在他跑出來之前,她就把書猛地合上了。壓書板落下來的時候,她都看見他的手指頭從書皮裏伸出來了。但是他不可能就那樣被擠扁、留在書裏吧,她想,因為他根本就不在那本書裏,就算他在,也應該是以某種魔法的方式。除此之外,他還在通過別的方式尋找我。只是,他到底是怎麽找的呢?唉,過去那些乏味的日子,像什麽給人看個傷腿呀,治個拉肚子呀,剪掉長到肉裏的指甲呀,此刻都顯得動人起來。她一直都跟別人說,魔法就是處理各種瑣事的。從前她這麽說可能沒錯,可現在,說不準從什麽地方就會有可怕的東西冒出來,事情就再沒有那麽簡單了——你再不能單靠一副膏藥來解決所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