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騷亂之夜(第2/6頁)

“我是唯一能幫你的人了,派迪先生,”蒂凡尼說,“你還是快跑吧,把能帶的都帶上,趕快跑。跑到沒人認識你的地方,然後還要再跑遠一點。這麽做純粹是為了安全起見。我可沒辦法阻止村裏人追你,你明白嗎?從個人角度來講,我一點都不在意你這種人渣會遭遇什麽不測,但是我不想看到好人因為用私刑處決了你而變成殺人犯。所以你最好是擡腿走人,我不會記得你走的是哪條路的。”

“你休想把我從我自己家裏趕出去。”派迪咕噥著,醉醺醺地捍衛著自己。

“你已經失去這個家了,還失去了你的妻子、你的女兒——還有你的外孫。派迪先生,待會兒來找你的那麽多人裏面,可沒有一個是你的朋友。我現在給你指的可是一條生路。”

“剛才都是我喝多了,才出的亂子!”派迪喊了起來,“純粹是酒後胡來的,小姐!”

“可酒是你自己喝的,你還喝了又喝、喝了又喝,”她說,“你一整天都在集市上喝酒,最後回家只是因為實在困得喝不下去了。”蒂凡尼說著,心裏只有冷漠。

“我很抱歉。”

“抱歉是不夠的,派迪先生,一點都不夠。你還是快走吧,找個地方重新做人,到那時,要是你帶著新面貌回來,村裏人可能還有心思和你打個招呼,或者對你點個頭。”

她一直在盯著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心裏有些東西正在劇烈地翻騰。他感覺受了羞辱,迷茫而又憤怒。在這樣的心境之下,他這種小人的攻擊性就會蠢蠢欲動。

“你最好還是別打這個主意,派迪先生,”她說,“如果你打了一個女巫,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你知道嗎?”

她心裏想的其實是:憑你的力氣,一拳可能就會要了我的命,所以我還是先把你嚇唬住比較好。

“是你煽動大家來對付我的,對嗎?”

她嘆了一口氣:“沒有人煽動什麽,派迪先生,你很清楚這一點。大家只是情緒上來了,才會變得群情激憤的。誰也不知道騷亂是怎麽開始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到彼此的眼神後,互相點點頭就心領神會了,騷動就一點一點開始了。有人撿起一把勺子,在盤子上當當地敲,有人把水壺往桌上狠狠地一放,有人開始用大皮靴重重跺著地板,所有聲音越來越響。這就是憤怒的聲音,人們只有真的受夠了才會發出這種聲音。你願意去面對這樣的一群人嗎?”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聰明啊?”派迪咆哮起來,“有把掃帚、懂點黑魔法,就可以把普通人支使得團團轉。”

蒂凡尼簡直都有點佩服他了。他站在那兒,滿世界沒有一個朋友,只有一身的穢物,還有——她聞了聞,沒錯,他是小便失禁了,尿液正順著他的睡衣往下滴呢——就算是這樣,他還有工夫頂撞她,真是要多蠢有多蠢。

“我也沒那麽聰明,派迪先生,只不過比你聰明罷了,而且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蒂凡尼說。

“是嗎?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你這麽一個小丫頭片子,到處摻和別人的事……等到有一天村裏人都沖著你來了,我看你怎麽辦!”

“你還是跑吧,派迪先生。趕快跑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蒂凡尼說。這麽說也許沒錯,現在她都能從外面的一片嘈雜中分辨出哪個聲音屬於誰了。

“好哇,那麽女王陛下能否先準許鄙人把靴子穿上呢?”農夫派迪尖酸地說著,彎腰去門邊拿靴子。但是他就像一本薄薄的書——每一頁都留有肮臟手印的那種,裏面還夾著一片熏肉當書簽。這樣的書上寫著什麽,別人總能一目了然。

他直起身的時候,拳頭也掄了過來。

蒂凡尼後退了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同時把自己肩上的那份痛苦釋放了出去。她能感覺到它流經她的手臂,留下一陣刺痛,然後通過她緊緊攥住的手腕流進了派迪體內,讓他在一瞬間感受到了他女兒全部的痛苦。在這份痛苦的沖擊下,他直接飛到了廚房的另一邊。這時他身上除了獸類所具有的那種恐懼之外,其他東西全都被燒得蕩然無存。他像一頭公牛那樣沖向那扇七扭八歪的後門,破門而出,一頭紮進了茫茫夜色裏。

蒂凡尼搖搖晃晃地走回到谷倉裏,那裏點著一盞燈。

根據威得韋克斯奶奶的說法,當你替別人承擔痛苦的時候,你自己不會感覺到這份痛苦,但這是在說謊——一個必要的謊言。其實你完全能感受到這份痛苦,只是因為它實際上並不屬於你,所以你尚能忍受它;而當它離你而去之後,你就會有一種虛弱、備受沖擊的感覺。

當吵吵嚷嚷、亂沖亂撞的人群來到谷倉的時候,蒂凡尼還在這裏,靜靜地坐在那個熟睡的女孩身邊。人們包圍了房子,卻沒有闖進去——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很難想象這種無法無天的騷亂還有規矩,但規矩確實是存在的:騷亂最多可以持續三個晚上,或是在第三個晚上到來之前的某個晚上就停止;人群還在的時候,誰也不許從房子裏出來,更不許從外面溜回來、躲進房子裏去。除非是你想要求饒,或是求得諒解,或是請大家給你十分鐘的準備時間,讓你收拾東西走人。這種騷亂從來都不是有計劃地組織起來的。大家只是同時感覺到了一種沖動。致使這種沖動產生的誘因是多種多樣的。有時,是全村的人都覺得某個人把他的老婆打得太狠了,或是覺得他對他家的狗太兇了;有時,是某個已婚的男人和某個已婚的女人一同忘掉了他們分別是有婦之夫和有夫之婦。當然了,還有其他一些更黑暗、更罪惡的誘因,但那就不是人們願意公開談起的了。有時候,如果犯了錯的人能修正自己的行為,騷亂就可以終止。不過通常,犯了錯的人只是趁著第三夜尚未來臨之前卷鋪蓋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