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花(第8/9頁)

聲音是從夏天種玫瑰的園子那邊傳來的。那裏有一些種了很久的玫瑰,開花時馥郁芬芳,紅得發黑。

玫瑰又開了。只不過——

“你喜歡嗎,牧羊女?”一個聲音說。這聲音不是直接入腦,不是她的任何一個思維,巴斯特博士十點前也不會醒。這是她自己的聲音,從她自己的嘴裏說出來的。可她根本沒想過,也沒打算說這種話。

她跑回了小屋。這也不是她的決定,但她的雙腳不受控制了。不是因為恐懼,不完全是。她只是很想離開花園換個地方待著。這時太陽還沒有升起,雪在空氣中撒滿霧一般的冰晶。

她穿過洗碗間的門,撞到一個黑影身上。黑影說:“嗯,對不起。”原來是佩特拉。她是那種被你踩了腳還要給你道歉的人。現在見到她真是再好不過了。

“抱歉,我被叫去處理一頭麻煩的牛,嗯,再回去睡覺也沒什麽意義了。”她說,“你沒事吧?你好像臉色不太好!”

“我聽到自己的嘴說話了!”蒂凡尼說。

佩特拉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後退了一兩步。

“你是說在自己腦子裏嗎?”她說。

“不是!腦子裏的話我能處理!是我的嘴自己說話了!你來看看玫瑰園裏長出了什麽!你絕對想不到!”

長出了玫瑰,脆弱的冰玫瑰。如果你對著它們哈一口氣,它們就會融化消失,只剩下幹枯的枝子。園子裏有幾十朵玫瑰在風中擺動。

“連我的手稍稍靠近一點,它們都會滴水。”佩特拉說,“你覺得是你的冬神幹的嗎?”

“他不是我的!而且我也想不出還有別的原因能讓這些花出現。”

“那你覺得,嗯,是他在跟你說話嗎?”佩特拉又摘下一朵玫瑰。她只要一動,帽子上就有糖粒般的冰晶落下。

“不是!是我自己!是我的聲音!那不像是他的聲音,不像是我想象中他的聲音!腔調有點刻薄,好像安娜格蘭姆心情不好的時候!但的確是我自己的聲音!”

“你覺得他的聲音應該像什麽樣子?”佩特拉問。

風從空地上吹過,搖晃著松樹發出吼聲。

“……蒂凡尼……我的……”

過了一會兒,佩特拉咳嗽著說:“嗯,是只有我聽見了,還是你也——”

“我也聽見了。”蒂凡尼悄聲說,站得筆直。

“啊。”佩特拉的聲音像冰玫瑰一樣清脆,“我覺得我們應該進屋去了,對嗎?嗯,然後把火都點上,再煮點茶,好嗎?然後再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好,馬上就有很多人要到了。”

一分鐘後,她們進了屋。把門閂好,把所有蠟燭都點著。

她們沒有談論風聲和玫瑰。有什麽意義呢?況且還有事情要做。做事有助於平靜下來。好好做事,慢慢思考,待會兒再聊,而不是現在就像受驚的鴨子一樣呱嗒呱嗒。她們甚至想法子把窗戶上的陳年汙垢又擦掉一層。

整個早晨,人們帶著特裏森小姐要的東西陸續從村子裏趕來。太陽出來了,雖然像個荷包蛋一樣蒼白,但世界總算正常了。蒂凡尼想,是不是自己弄錯了。冰玫瑰真的存在過嗎?現在它們已經全沒了,花瓣在黎明的微弱陽光下也待不住。風真的說話了嗎?她與佩特拉四目相對。是的,都是真的,但現在該操心的是葬禮的事。

姑娘們已經在做火腿卷了,用了三種芥末醬。雖說只要有火腿卷就不會錯得太離譜,可如果你給七八十個饑餓的女巫只提供火腿卷,那就大錯特錯——派對會直接變成一場災難。所以,小推車陸續到來,裝著面包、大塊牛肉、一罐罐粗大的腌黃瓜。通常來說,女巫們很喜歡腌制食品,不過她們最喜歡的還是免費食品。沒錯,來幫忙的女巫最喜歡這樣的食物:錢由別人來付,東西多得足夠讓你待會兒打包帶走。

當然,特裏森小姐也沒有付錢。誰都不會收錢的。但那些人也沒有離開。他們躲在門後緊張地觀望,一有機會就抓著蒂凡尼說話。蒂凡尼騰出手的時候,跟他們進行的對話都是這樣的:

“她不會真的要死了吧?”

“是真的。大概明天早上六點半左右。”

“可她都那麽老了。”

“是的。我覺得這就是部分原因吧。”

“可我們沒了她該怎麽辦?”

“我不知道。沒有她之前你們怎麽辦的?”

“有我之前就有她了!她什麽都知道!以後誰來告訴我們該做什麽啊?”

然後他們說:“不會是你吧?”那眼神在說:希望不是,你連黑衣服都不穿。

過了一會兒,蒂凡尼終於受夠了。又來了一個女人,送來六只煮好的雞,蒂凡尼用尖利的聲音問她:“你對她用指甲劃開壞人肚皮的故事有什麽想法?“

“呃,是真的,但不是我們認識的人。”那女人理直氣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