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忘情草(第4/5頁)

這般失魂落魄走過街頭,雖然是想著回家,卻不自覺又轉回了東市。

傾城魚館的幌子被門前的燈籠照得很亮,酒館裏還有些許酒客,隱約聽得一陣清音低唱,卻是魚姬手抱琵琶,明顏、三皮起舞助興,歌聲寥寥,舞影翩翩,自有一番逍遙快活。

崔絳妍心中紛紛煩煩,種種焦慮在心頭縈繞,隱隱約約只聽得幾句:“……拈花一笑看前塵,悲喜營營何亂心,萬般怨尤拋開去,兩兩相忘逍遙行……”

崔絳妍悲戚地嘆了口氣,心想世事紛繁,豈是想忘就可以忘掉,想放就可以放下的?

魚姬手抱琵琶坐在魚館中,看著門外的崔絳妍失魂落魄地走過魚館,不由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崔絳妍立在街頭,眼光落在鎏金閣那片燈紅酒綠上,耳中只聽見樓上的淫聲浪語,酒令猜拳……

“王公子,你說是我好,還是你家的娘子好?”一個嬌媚入骨的聲音不依不饒,作為一個深諳歡場之道的風塵女子,即使年紀尚輕,也一樣準確地把握著腔調。

“那還用問?”王秀才的聲音聽來已有七八分醉意,輕薄孟浪,“她怎配和你比?……芳兒是我的小仙女兒,笑一笑便是千樣嬌百樣俏……哈哈,瞧這食指青蔥,又怎是那粗皮老枝能比?……”

也許她的手已經不再嬌嫩,可是它又是為什麽而粗糙?為的只是將操勞所得,交付那負心人來博紅顏笑嗎?

聲聲誓言言猶在耳,而那多情溫柔的郎君懷裏卻已經換了一個人。難道她傾盡心血,得來的居然是如此結局?

長街寒夜再冷,又怎麽能夠冷過她此刻的心境?

崔絳妍呆立在樓下,猶如一座雕像……

“再來個‘乳燕還巢’!”那個芳兒的聲音嬌得肆無忌憚,一只犀角小矢在夜色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沒有命中那立在圍欄邊的鎏金銅壺,反而從圍欄的空隙滑了出去。按照投壺之戲的規則,這一投非但是不中,還輸得離譜。

投壺之戲雖為風雅,不過在這煙花之地,輸贏獎懲自然另有一番法度。芳兒身上的衣衫已經輸得僅剩薄如蟬翼的一層,玉臂雪股就如籠在淡淡薄煙之中,唯有那貼身的水紅色肚兜隨著芳兒嬌軀微顫,看得王秀才心癢難耐。

“不中……不中……”王秀才熏熏然探出頭來,睜開惺忪的醉眼,想要找回那只失準的犀角小矢,放浪形骸的神情卻驀然凝固在那恬不知恥的臉上!

借著鎏金閣糜爛的燈光,他看到自己那悲憤的妻子額頭上一抹紅到妖異的血色,一時間驚駭起來,癱滑在地,連帶拉趴了那個得意非凡的芳兒。

就在他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時候,聽到樓下很多人的驚呼。事實上,被砸中額頭的崔絳妍在看到他狼狽的神情後頹然倒下,如同寒夜冬雪壓折的一枝白梅!

崔絳妍這一病就病了接近一個月,開始王家的人包括她那負心的丈夫在內心有愧疚,收斂了許多,王秀才即便要再去尋芳兒鬼混,也不好再通宵不回。何況她這一病,算是斷了家裏的營生,哪兒來許多閑錢去鎏金閣做火山孝子?

然而再這樣下去,卻是不成。

王秀才捂著臉藏著掖著,把書房的書搬到當鋪當了,換回一兩四錢銀子,心中尋思那娘兒們一倒,倒斷了錢糧,看這年關將至,別說過年,就是過活只怕也成問題。回到家中卻見老父兄長眉飛色舞,似有計較,一問之下才知道而今這家徒四壁,卻另有一樁財路!

崔絳妍自歸家之後,有一段日子病得迷迷糊糊,待到清醒,卻悲戚不已,黯然神傷。雖然家中暫時由婆婆主持,病中要藥要粥也只得強打精神自己來,幸虧平日裏與街坊結下善緣,眾人輪流看顧,人年輕,歇得足了自然慢慢好了起來。思這人情冷暖,覺著這結發夫妻還不如四周鄰居更近人情。

酒館生意不是很忙的時候,魚姬、明顏也時常煨了湯水去看那苦命女子,言語之間開解於她,只是這心病由心而生,心結不開也是枉然。時常有人陪伴,崔絳妍原本淒苦的心境也漸漸消淡了一些,有時候也可以看到那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微笑。

這天,崔絳妍身感疲憊,將身靠在床頭微寐,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覺得屋裏多了個人,在窸窸窣窣翻什麽東西!

她一驚之下,睜開眼睛,卻見那負心人正在窗前翻那梳妝匣。那匣子雖不貴重,卻是大哥幼時親手所雕,而今骨肉分離生死不知,這便是唯一的念想,難不成那不成氣的男人居然打這匣子的念頭?!

“你在找什麽?!”崔絳妍的聲音驚了王秀才,半晌王秀才才訕笑著轉過頭來。

“沒有……我……在找梳子,你頭發有些亂了,我想給你理一理。”或許有些男人天生就有騙女人的本事,尤其是對還愛他的女人而言。盡管在旁人看來這是句蹩腳得有些過頭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