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忘情草(第3/5頁)

三皮的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竹籃裏撈了個茶果,一邊朝嘴裏塞一邊含混不清地嘀咕道:“我三皮的眼神可是出了名的準,那個明明是……”

“啪!”魚姬面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櫃台上,斷喝一聲:“準什麽準?!誰準你動這些茶果了?再不去幹活就扣你工錢,扒你的皮!”

三皮眼見形勢不對,忙點頭哈腰,正要退到廚房去,卻見明顏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倚在廚房門口,眼睛眯成兩條細縫,閃過她身邊的時候聽她低聲說:“我賭十個銅錢,掌櫃的還在惦記著你的狐皮圍脖。”此言一出,只驚得三皮面色慘淡,埋頭賣力抹著桌子,頭也不擡。

明顏偷笑一聲,徑自走到櫃台邊,魚姬揚聲道:“那家夥就會胡說八道,秀才娘子別往心裏去,人有相似,看錯了也很正常……”

崔絳妍心中惶恐,半晌才回過神來,苦笑道:“掌櫃的說得是……我家相公是讀書人,怎麽會……怎麽會去那種地方……”言語之間,聲音微顫……

魚姬與明顏目送崔絳妍離去,彼此對望一眼。

“三皮沒有看錯,那王秀才好沒心肝,虧得秀才娘子這般為他辛苦張羅,他卻拿著老婆的血汗錢去孝敬青樓女子!”明顏眉頭微皺,對面青樓絲竹頻傳,此時卻覺著分外刺耳。

魚姬嘆了口氣,“都說癡情女子負心漢,當真是一點不錯。”

“掌櫃的,你說秀才娘子到底清不清楚那個賤男人的所作所為?”明顏心中疑慮,總要問個清楚明白。

魚姬擡頭看看天,沉聲道:“知夫莫若妻,倘若連枕邊人的背影都認不出,那還叫什麽夫妻?”

明顏心頭火起,“那她怎可如此離去?要換成是我,早就上去痛打負心人!哪能由著那奸夫淫婦風流快活?!”

魚姬搖搖頭,澀聲道:“情之一字,若是淺嘗即止,自然可以隨意取舍;若是情根深種,只怕是……唉,看來今晚又會變天……”

王秀才……

王秀才……

芳兒……

芳兒……

三皮的聲音一直在崔絳妍腦海裏轉來轉去,就好像一條可怖的毒蛇在心裏翻騰,帶起一股想要嘔吐的感覺,可偏偏什麽也吐不出來。

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面色蒼白,偶爾有認識的街坊和她打招呼,也是置若罔聞。世間好像一片死寂,又好像紛紛煩煩地喧囂不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停住了腳步,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回到了故居的宅子。這宅子是大哥當年升遷置下的產業,在沒出閣之前,她很幸福地生活在這裏,雖然不見得如何富裕奢華,也可以說是無憂無慮。

待字閨中,托庇於兄長,少有機會可以看到外面的繁華世界,所以她喜歡在後院蕩秋千,喜歡晃蕩在半空的時候瞥見墻外的景色。

和他初次遇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黃昏,她悠然蕩著秋千,然後聽到墻外他為自己吟哦的詩篇……

一切水到渠成,他向大哥提親,惶恐而誠懇。

大哥依依不舍地將她送去王家,一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只為成全最疼愛的小妹的小小任性和一生的幸福。

鳳冠霞帔,洞房花燭,璧人成雙……

由不解人事的少女,成為他羞澀的新娘,冠上他的家姓,一切都是那麽美滿,或許這已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盡管他的父母、兄長對於她的到來有幾分微詞,可是不要緊,有他的呵護憐惜,無論怎樣艱難她也可以維系這個家,甚至低眉順眼地扮演好妻子、媳婦和弟妹的角色,照顧他和他的家人……

維持一家人生計,從最初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到而今的面面俱到……

七年光陰不只是瘦削了臉龐,粗糙了十指,風霜了容顏,似乎夫妻的恩愛也在時間中漸漸淡化。她也曾經安慰過自己,情到濃時反轉薄,卻漸漸發覺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十天半月都不見人影。

她相信他是在書館刻苦攻讀,只為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蔭子……

所以家境拮據了,她會努力賺錢養家;翁婆詰難,大伯無理取鬧,她也可以無聲地忍耐,只為了傾心相待的那個他,她的丈夫。

既然彼此承諾了天長地久,也自然要像大哥所祝福的那樣,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然而,種種希望卻因為那個熟悉的背影而突然崩塌碎裂,“背叛”兩個字如同利刃直插心間,痛得無法喘息。

一陣寒風吹過,單薄如她,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

大哥不在這裏,空蕩的大屋不再是她的家了,她已經是王家的媳婦,擅自滯留娘家是不容於禮數的,她不能夠讓自己的丈夫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崔絳妍緊了緊衣衫,呵了口氣溫暖那早已經凍僵的手指,邁開疲憊的腳步,只是想著天快黑盡,須得回去為翁婆相公準備晚飯,無論那個被稱為相公的男人今晚是否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