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掃帚沿著走廊飛快地掃啊掃,激起好大一團團灰塵。假如你仔細看,就會發現灰塵好像被吸進掃帚裏頭去了。假如你再仔細些,還會發現掃帚柄上有些奇異的紋路,與其說是刻上去的還不如說是粘在了上頭,而且它們還在你眼皮底下不斷變幻形狀。

可惜沒人來看。

艾斯卡坐在一扇又高又深的窗戶前,盯著窗外的城市。她比平常更郁悶,所以掃帚也拿出加倍的力氣向灰塵進攻。古老的蜘蛛網化為虛無,蜘蛛絕望地催動八條腿逃命。墻裏的老鼠緊貼在一起,小腿抵在洞壁上。蛀蟲在天花板上的房梁裏拼命掙紮,可還是被無情地從自己的隧道中吸了出來。

“你還能實實在在地幹些事兒,”艾斯卡道,“哼!”

不過也並非完全沒有好處,這她不得不承認。吃的很簡單,但分量夠足,而且她在房頂那兒還有個房間,這實在挺奢侈,因為她可以在裏頭一直躺到早上五點,按格蘭妮的標準那簡直就是中午了。工作確實不難。她只需要一開始打掃打掃就行,法杖很快就會弄清該幹些什麽,然後她就可以在一邊玩兒,等法杖把活幹完。要是有人靠近,法杖會立刻倚到墻上,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問題是她一丁點兒巫術也沒學到。她可以在下課後溜進空蕩蕩的教室,黑板上總畫著些圖形,高級課程過後地板上也有,可這些形狀對她毫無意義。而且還很難看。

它們讓艾斯卡想起塞門書裏的畫。它們仿佛是活的。她眺望著安科-莫波克的屋頂,開始著手推理:寫下來的東西只不過是大家說出來的詞語,把它們夾在紙張中間直到它們變成化石為止。(碟形世界裏,人人都知道化石。有那麽一段時間,造物主還沒想清楚自己到底要造點什麽,於是就在更新世百無聊賴地胡搞一氣,那些大塊大塊螺旋形的貝殼和造得很差勁的生物就是那時候留下的。)而人說出的詞語不過是真實存在的影子。但是,有些東西太了不得,你沒法完全把它禁錮在詞語裏頭,而這些詞本身也太過強大,沒法用書寫完全馴服。

這麽說來,有些書寫會一心希望變回那些東西。想到這裏,艾斯卡自己的腦袋也已經成了漿糊一樣的東西。但她敢肯定,真正有魔力的詞就是那些憤怒地扭動、極力逃跑變身的詞。

它們的模樣怎麽看都不是良善之輩。

她又想起了前一天的事兒。

事情挺古怪。

大學的教室是按照漏鬥的原理設計的,一排排的座椅——碟形世界最偉大的巫師們的臀部已經把它們磨得光可照人——從高到低成梯形往下,中心是個工作台,還有幾張黑板和足夠畫八元靈符的一塊地板。座椅底下有許多死角,艾斯卡發現它們是很好的觀察點,可以從巫師學徒的尖角靴後頭看見老師。課堂非常寧靜,老師低沉的嗡嗡聲柔和地飄浮在她頭頂,像格蘭妮種植特殊草藥的園子裏那些恍恍惚惚的蜜蜂發出的聲音。她從沒見過任何真正的魔法,似乎永遠都是詞語。巫師好像非常喜歡詞語。

但昨天不一樣。艾斯卡坐在滿是灰塵的暗處,試著施些最最簡單的魔法。就在這時,她聽見門開了,靴子重重地踏在地板上。這本身就很稀奇。艾斯卡對時間表了如指掌,來這間教室的通常是二年級學生,而他們這會兒正在健身房聽疾風約法爾講初級消解咒語呢。(鍛煉身體對魔法學生沒什麽用處。所謂健身房是間被一根根鉛棍和花楸木包圍的大房子,新手可以在裏頭練習高級魔法,而不會對宇宙的平衡產生嚴重破壞。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一定能避免對他們自己產生嚴重破壞。魔法對笨蛋毫不憐憫。有些蠢笨的學生算運氣好,還能走著出去,其他的只能裝在瓶子裏往外運了。)

艾斯卡從木板中間一瞅,那些不是學生,他們是巫師。根據他們的袍子判斷,地位還挺高。爬上講台的家夥艾斯卡更是不會認錯。他像個線拴得太緊的木偶,重重地撞上了講桌,還心不在焉地道了聲歉。那是塞門。誰的眼睛也不會那麽像熱水裏的兩個生雞蛋,鼻子還擤得紅彤彤的。對於塞門而言,空氣中的花粉含量永遠都是無窮大。

艾斯卡突然發現,拋開他對整個造物的過敏反應不談,要是好好給他理個發,再上幾堂課糾正一下舉止,塞門其實還挺帥氣。這個想法很不尋常,艾斯卡把它儲藏起來,準備今後進一步研究。

巫師們一落座,塞門就開始說話。他拿出自己的筆記讀起來,每次結巴的時候,所有巫師都異口同聲地為他補上那個字,簡直身不由己。

過了一會兒,一支粉筆從講桌上飛起來,開始在他身後的黑板上寫寫畫畫。艾斯卡對巫師的魔法已經很有些了解,知道這是件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兒——塞門才來大學幾個星期,而大多數學生到第二年年底都還掌握不了小懸浮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