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第3/28頁)

“可是一一”接生婆插進來。

“沒事兒,格蘭妮,我知道自己在幹啥。她是個巫女,先生,您不用管她。好了,”鐵匠道:“現在咋辦?”

巫師一言不發。

“現在咱們該——”鐵匠剛一張口便打住了。他彎下腰看看老巫師的臉。比利特面帶微笑,至於到底有什麽可樂的就隨您猜了。

鐵匠抱回嬰兒,交到情緒暴躁的接生婆手裏。接著,他盡可能恭恭敬敬地掰開法杖上那幾根蒼白消瘦的手指。

法杖摸上去油膩膩的,有種靜電似的古怪感覺。木頭本身幾乎是黑色,雕刻的顏色稍淺些,還蠻刺眼——假如你硬要試著看個究竟的話。

“對你自個兒挺滿意,嗯?”接生婆問。

“呃?哦。是呀,沒錯。怎麽了?”

她掀開毯子的一角。鐵匠低頭一看,頓時咽了口唾沫。

“不,”他低聲道,“他說過的——”

“這種事兒他懂個什麽?”格蘭妮冷笑著說。

“可他說了是個男孩!”

“照我看可有點兒不像,小子。”

鐵匠一屁股坐在矮凳上,雙手抱住腦袋。

“我都幹了些什麽啊?”他呻吟道。

“你為這個世界帶來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巫師。”接生婆說。

“好個聰聰的老笨笨,嗯?”

“你說啥?”

“我跟孩子說話呢。”

白貓嘴裏咕嚕著拱起了背,就好像在往一個老朋友腿上蹭癢癢似的。奇怪的是,那兒壓根兒就沒人。

“我真蠢,”一個凡人聽不到的聲音說,“我以為魔法知道自己在幹嗎。”

沒準它真知道。

“要是我能做點什麽……”

沒有回頭路可走,沒有回頭路可走。這個聲音又低又沉,跟地窖關門的感覺差不多。

名為德拉穆·比利特的那一小團虛無思索了一番。

“可她將來會碰上數不清的麻煩。”

生命的意義恰在於此。反正人家是這麽跟我說的。當然,我是外行。

“幹脆投個胎怎麽樣?”

死神有些猶豫。

你不會喜歡的,他說,聽我的沒錯。

“聽說有的人常常投胎。”

這得經過培訓。你得從小處開始,慢慢往上爬。當只螞蟻有多可怕,你根本想象不出。

“很糟糕?”

糟得難以置信。再說,憑你的業報,想當只螞蟻也是癡心妄想。

嬰兒被帶回母親身邊,鐵匠愁眉苦臉地望著屋外的大雨。

德拉穆·比利特一面撓著白貓的耳朵背,一面回顧自己的一生。他活了很久,這是身為巫師的好處之一;這輩子也幹過不少虧心事。是時候……

我還忙著哪,你知道。死神有些責備的意思。

巫師低頭瞅了眼貓咪,第一次意識到它的樣子有多奇怪。

活人很少能領會人死了以後世界會顯得多麽復雜,死亡不僅把心靈從三維的緊身衣裏釋放出來,還會切斷它與時間的聯系,因為時間不過是另一個維度而已。就說這只正往他那雙看不見的腿上蹭的貓吧,它肯定還是幾分鐘前他所看到的那只,但看上去它同時還是一只小貓咪、一只半瞎的老肥貓以及其間的所有狀態。集所有這些於一身,從它剛當上貓咪一直到老態龍鐘的樣子同時出現。在巫師眼裏,它就像根白色的貓形胡蘿蔔。這樣的描述雖然很不精確,但現在也只好先湊合著,直到人們發明適當的四維形容詞為止。

死神的手指骨輕輕敲了敲比利特的肩膀。

走吧,孩子。

“我真的無能為力了嗎?”

反正生活是屬於活人的,日子得靠他們自己過。你已經把你的法杖給她了。

“是的,的確如此。”

接生婆名叫格蘭妮·維若蠟,是個巫女。在錘頂山一帶,這是個很體面的行當。誰也不會說巫女的壞話,除非你希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換了個形狀。

當她重新走下樓時,鐵匠還在垂頭喪氣地盯著雨幕。她伸出一只長了好些肉疣的手,拍拍對方的肩膀。

他擡起頭望著她。

“該咋辦哪,格蘭妮?”聲音裏充滿難掩的哀求之意。

“巫師的後事你怎麽處理的?”

“我把他擡到燃料間去了。這麽幹行嗎?”

“目前就這樣吧,”巫女精神抖擻地說,“現在你要燒掉法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