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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貿易中心待了兩天,等羅恩恢復氣力重新踏上旅程。到早上燒就已經全退了的高地人正舒適地休息著,但是想要旅行還太虛弱。因此布琳向商人史戴伯請求再讓他們多使用一天馬具房,商人也同意了,而且還供餐、供酒、供藥、供毛毯,同時斬釘截鐵地拒絕任何報償。他向谷地女孩保證,他很樂意能夠幫助他們,但是對她的存在卻顯得很不自在,不太敢跟她對視。布琳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商人是個很和善很正派的人,但是現在他很怕她,很怕如果拒絕幫忙的話,她會對他不利。也有可能他純粹是基於慷慨大方而幫她,但是恐懼讓他的脈搏加速跳動。他顯然覺得這樣是最快而且最有利的方式,讓她早點離開他的人生。

她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馬具房裏陪著羅恩,檢查他的需要,跟他說說自從亞拉儂死後所發生的事。說出來似乎有幫助。雖然兩人仍舊處於震驚之中,但是分享彼此的感覺讓他們有了共同的決心。他們必須繼續往前,完成德魯伊交付他們的使命。他們之間產生了新的親密感,在共同目標下變得更堅定更明確。由於亞拉儂已經離世,現在他們只能彼此依賴,對對方的存在都有了新的評價。兩人獨自待在馬廄後面的小房間裏,壓低音量談著生活中種種將他們帶到這裏的抉擇,以及那些他們必須但還沒作出的決定。慢慢地,兩顆心已合而為一。

然而盡管兩人已經擁有共同目標,但布琳還有一些事,是連對羅恩也無法說出來的。她無法告訴他亞拉儂將他身上的血捺在她頭上,那血就某方面來說似乎意味著她向他作出承諾,就算他死了也一樣。她也無法告訴羅恩她如何用了希望之歌,一次在盛怒之下想取人性命,第二次在絕望之下想救人性命。這些事她都沒有辦法跟高地人說,一部分是因為她自己並不完全了解,還有一部分是因為這些事所代表的含義讓她感到害怕,因此她也不確定她要不要說。血的誓約現在對她來說還很遙遠,而希望之歌的使用則是情緒使然,她向自己承諾再也不會讓自己失控。

之所以沒有將這些事告訴羅恩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失去利亞之劍這件事已經夠讓高地人苦惱了,苦惱到他已經沒有辦法思考其他事情。他一定會重新拿回劍,他一次又一次跟布琳說著同樣的話。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他發誓要把劍找回來。他的堅持嚇到了她,因為他似乎已經把劍當作他的生命共同體。她猜想,沒有了劍,高地人可能不相信自己能夠撐過他們未來的路。羅恩覺得沒了劍,他就注定會失敗。

布琳一直聽著羅恩說話,心裏不禁思索他現在對劍的魔法依賴有多深,同時也想知道自己對希望之歌的依賴程度。那不過是個玩具,她一直這麽告訴自己。但,那是騙人的。除了玩具之外,它無所不是。它是貨真價實的魔法,就跟利亞之劍上的魔法一樣危險。它可以奪取性命。事實上她父親總是說,它是一個與生俱來的,但是卻最好沒有的天賦。亞拉儂臨死前曾經警告過她:“希望之歌的力量是我從未見識過的。”那些話在她聽著羅恩說話時,一直低回不已。療愈的力量,毀滅的力量——她兩者都見識過了。她會變得跟現在的羅恩一樣依賴魔法嗎?她跟精靈魔法,誰才是主人?

她知道,她父親是過來人,他也曾通過較量尋找那個問題的答案。他一直努力克服他的力不從心,到後來掌控精靈石所蘊藏的魔法。那股力量已經在他體內完全解放,之後他就永遠將它們束之高閣。他相信使用那股力量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魔法的嬗變已經從精靈石遞延到他的孩子們身上。因此,現在,說不定她也要面臨這樣的較量。但要是這一次控制不住那力量怎麽辦?

第二天進入夜晚,谷地女孩和高地人吃著商人帶給他們的晚餐,看著夜愈來愈深。當羅恩累了爬進毛毯裏準備睡覺時,布琳便走進沁涼的秋夜,呼吸清靜的空氣,讓自己暫時迷失在明亮的夜空下,看著一勾新月和點點星光。當她經過貿易中心時,看到商人坐在空蕩的陽台上抽著煙鬥,高背椅斜斜地靠在欄杆上。那天傍晚沒有人來喝酒或是聊天,因此他一個人坐著。

她安靜地走向他。

“晚安!”他急忙招呼,馬上就往前坐了一點兒,就像是隨時準備逃跑似的。

布琳點點頭。“我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她通知他,她馬上在他眼中看到如釋重負的神情,“但是我想要先謝謝你的幫忙。”

他搖著頭。“不客氣。”他頓了一下,將他稀疏的頭發往後撥。“我會看著辦,幫你們準備一些儲糧度過前幾天。”

布琳沒有拒絕,除了接受之外,做其他任何事都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