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章 布與玻璃 Cloth and Glass 21

依藍德成為如此強大的镕金術師應是意料中事。即便不常為人所知,史料中均有詳細記載此項事實,亦即最後帝國早期的镕金術師遠強於後期。

當年的镕金術師不需要硬鋁就能控制坎得拉或克羅司,只要推或拉它們的情緒便已足夠。事實上,這個能力就是坎得拉與人類訂下契約的主要原因之一。因為在當時,不只迷霧之子,就連安撫者跟煽動者,只要一動念頭,就能控制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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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穆活了下來。

他屬於生病的百分之十五,卻沒有死亡。

紋坐在她的船艙之中,手臂靠著木頭的船緣,手指懶懶地摩挲著她母親的耳針——一如往常地戴在她的耳上。克羅司勞工沿著運河兩旁的曳道,將渡筏跟小船拖載運河上的物資。許多渡筏仍然裝載著補給品,包括帳篷、食物、清水。不過有幾艘船被清空了,物資由健康的士兵背負,讓傷兵有地方休息。

紋轉頭,看著駁船的前方,依藍德一如往常地站在船頭,望向西方。他不是在悶悶不樂。就像是一名王者,擡頭挺胸,堅定地望著他的目標。他看起來跟當年差別很大,滿臉的胡子,半長的頭發,被刷得雪白的制服。這些制服看起來有點年代了——不是老舊,布料依然幹凈,裁剪依然利落,以現在的世界狀況來說,已經是盡可能地潔白。只不過,不再簇新。那是一件打了整整兩年戰爭的人所穿著的制服。

紋很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一切無恙。可是,她也了解他,能夠感覺到他現在不想討論。

她站起身,走下船艙,不自覺地燃燒白镴維持平衡。她從船邊的長椅上拾起一本書,然後靜靜坐下。依藍德等一下會來找她說話,他向來如此。在那之前,她有別的事情可以專注。

她打開做了標記的那一頁,特別重讀某一段。深黯必須被摧毀,書上如此寫。我見過它,感受過它。我認為,我們給它的名字不足以形容它。的確,它深不見底,但它同時也很可怕。許多人不知道它是有意識的,但在我直接跟它對峙的數次中,我都感覺到它的意識。

她又看了這一頁幾眼,重新坐回長椅上。在她身旁,運河的水流過,上面漂浮著一層灰燼。

這是艾蘭迪的日記。一千年前,這名自以為是永世英雄的人寫了這本日記。艾蘭迪沒有達成他的征途,他被一名仆人拉刹克殺死。拉刹克在升華之井取得能力,日後成為了統禦主。

艾蘭迪的故事跟紋的相似得可怕。她也以為自己是永世英雄,去到了井邊,卻遭到背叛。但她不是被自己的朋友,而是被囚禁在井裏的力量背叛。她認為永世英雄的預言一開始就是那個力量布下的。

我為什麽一直重讀這一段?她心想,再次研究。也許是因為人類跟她說,迷霧恨她。她也感覺到那股恨意,似乎艾蘭迪也有同樣的感覺。

可是她能信任日記嗎?她釋放的力量,那稱為滅絕的東西,證明了它可以改變世上的東西——雖微小卻重要的事物,像是書本的文字,因此所有依藍德的官員都獲得指示,任何訊息都必須靠背誦或刻在金屬片上的信件傳遞。

如果日記裏有任何線索,滅絕早就已經把它們移除了。紋覺得過去三年都像被隱形的線牽著鼻子走。她以為自己有了極大的發現,有了全新的見解,但其實都是在按照滅絕的指示行動。

可是,滅絕不是全能的,紋心想。如果是的話,根本不需要戰鬥。它不需要騙我把它放出去。

它不可能知道我的思緒……

就算如此她仍煩惱不已。她的思緒有什麽用?她以前可以和沙賽德、依藍德,甚至坦迅討論這種問題。這不是紋擅長的事,她不是學者。可是沙賽德拒絕再進行研究,坦迅回到它的族人身邊,依藍德最近忙到沒空擔心政治與軍隊以外的事,只剩下紋。她還是覺得讀書這件事既煩悶且無聊,但她近來越發習慣去做必要之事,即便自己並不熱衷。她已經不再屬於自己。她屬於新帝國。她曾是它的刀,如今該換個角色。

我必須這麽做,她坐在紅色陽光下心想。這裏有個謎團待解。卡西爾是怎麽說的?

永遠都有另一個秘密。

她記得卡西爾大膽地站在一小撮盜賊面前,宣稱他們會推翻統禦主,解放帝國。我們是盜賊,他說。而且我們非常厲害。我們可以搶他人所不能搶,騙他人所不能騙。我們知道該如何將一件龐雜巨大的任務拆解成可以處理的步驟,然後一一執行。

那天,當他在一塊小黑板上寫下團隊的目標跟計劃時,紋很訝異地發現他讓不可能的任務顯得多有可能。那天,有一小部分的她開始相信卡西爾真的能推翻最後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