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孩(第4/5頁)

“把臉給我。”慈祥的人吩咐。流浪兒沒回答,但女孩聽到拖鞋輕擦過石地板。慈祥的人又對女孩說:“喝這個。”並把一個杯子放到她手中。她一飲而盡。味道很酸,口感像檸檬。一千年以前,她認識一個喜歡檸檬蛋糕的女孩。不,那不是我,那是艾莉亞。

“戲子靠騙術變臉,”慈祥的人續道,“法師使用魔法,操縱光、影與人心來制造愚弄眼睛的幻象。這些東西你都要學,但我們走得更遠。聰明人能看穿騙術,魔法也會在敏銳的眼睛前失效,但你即將戴上的面孔和你出生時的面孔一樣真實可靠。別睜眼。”她感到他的手指將她頭發往後攏。“別動。會有些奇特的感覺。你可能會暈,但不能動。”

拉拽伴隨著輕微的沙沙聲,新臉代替了舊臉。人皮劃過眉弓,幹枯僵死的皮,但經過她鮮血的浸泡,它變得柔軟服帖。她覺得臉頰溫暖紅潤,心臟在胸腔中鼓動,很長一段時間喘不過氣。接著一雙巖石般堅硬的手掐住她喉嚨,令她窒息。她揮舞雙臂,想抓對方,但面前空無一物。劇烈的恐懼貫穿她全身,耳邊響起可怖的吱嘎聲,伴隨著難以承受的痛苦。一張臉浮現在她面前,肥胖、大胡子、粗暴,他的嘴在暴怒中扭曲。她聽到牧師說:“呼吸,孩子,呼出恐懼,驅走陰影。他死了,她也死了。她的痛苦已逝。呼吸。”

女孩顫抖著深吸一口氣。是真的。沒人想掐死她,沒人攻擊她。即便如此,她擡手摸向臉頰時還在顫抖。結痂的血塊隨她指尖的觸碰碎裂掉落,在燈籠光中呈現黑色。她撫摸臉頰,撫摸雙眼,撫摸下頜的輪廓。“我的臉沒變啊。”

“是嗎?你確定?”

她確定?她沒察覺到任何改變,或許這種改變原本沒法察覺。她一只手由上至下抹過臉龐,就像在赫倫堡賈昆·赫加爾做的那樣。他那樣做後,整張臉扭曲變形,她照做卻毫無反應。“沒變啊。”

“對你來說沒變,”牧師道,“旁人看上去不一樣。”

“在旁人眼中,你的鼻子和下巴都破了,”流浪兒說,“一邊臉因顴骨粉碎而凹陷下去,你還少了一半牙齒。”

她用舌頭在嘴裏舔了一圈,沒洞也沒碎牙。這是巫術,她心想,我有了張新面孔。一張又破又醜的臉。

“你可能會做一段時間的噩夢。”慈祥的人警告他,“她父親經常暴打她,她的生活被痛苦和恐懼籠罩,直到來找我們。”

“你們殺了她?”

“她請求將恩賜給予自己,而不是父親。”

你們本該殺她。

他一定看出了她的想法。“死亡最終將降臨到她身上,正如它將降臨到所有人身上,正如它明日將降臨到那個人身上。”他擡起燈籠,“這裏的事辦完了。”

暫且如此。返回階梯的路上,墻上那一張張面皮空洞的眼眶似乎都在跟隨她。有一刻,她看到他們嘴唇翕動,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交換著親切的黑暗密語。

那晚,入睡變得十分困難,毯子糾結成團。她在冰冷黑暗的屋子裏輾轉反側,無論轉向哪邊,都能看到那些臉。他們沒有眼睛,卻盯著我。她發現父親的臉也掛在墻上,邊上是母親大人,父母下方她的三個兄弟排成一行。不,那是別的女孩的兄弟。我是無名之輩,我的兄弟穿著黑白長袍。然而墻上還有黑衣歌手,還有她用縫衣針殺死的馬童,還有十字路口的客棧那個大疙瘩侍從,還有她為逃出赫倫堡割喉的衛兵。記事本也掛在墻上,黑黑的眼洞裏滿是怨恨。此情此景,令她憶起用匕首背刺他的感覺,一刀,一刀,又一刀。

黎明終於重返布拉佛斯,天色灰暗陰沉。女孩希望下霧,但諸神一如既往忽視她的祈禱。空氣清冷,夾著惱人的風。適合死亡的天氣,她一邊想,禱詞不由自主地湧上嘴唇。格雷果爵士、鄧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瑟曦太後。她無聲地重復這些名字。在黑白之院,永遠要提防隔墻有耳。

地窖裏堆滿舊衣服,都是來黑白之院的水池啜飲安寧之水的人留下的。從乞丐的百衲衣到奢華的絲綢和天鵝絨,應有盡有。醜女孩應當穿醜衣服,她暗想,於是選了一件邊緣磨損、臟汙的棕色鬥篷,一件散發魚腥味、長黴的綠色外套和一雙沉重的靴子。最後,她藏好袖裏劍。

由於時間充裕,她決定繞遠路去紫港。她過橋來到列神島。每當布魯斯科的女兒來了月事,躺在床上時,運河邊的貓兒會來這裏的廟宇間販賣牡蠣和扇貝。泰麗亞今天很可能在這裏,或許就在供奉諸多小神靈的庇聖所。但這麽想太笨了,今天很冷,泰麗亞又不樂意早起。醜女孩一路看見裏斯哭泣女士神龕外的雕像流出銀色淚水,熱勒涅花園有棵掛滿銀葉的百尺鍍金大樹,火炬光映照在和諧之神的木造大廳的鑲鉛玻璃窗上,上面有好幾十種鮮艷亮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