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孩(第2/5頁)

第二天,她便回到布魯斯科和他的兩個女兒在運河邊的房子。布魯斯科看到她眼睛瞪得老大,布瑞亞輕呼一聲。“Valar morghulis。”貓兒問候。“Valar dohaeris。”布魯斯科回應。

之後,她好像從沒離開一樣。

那天清晨晚些時候,她推著小車走過紫港前的鵝卵石街時,首次見到暗殺目標: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人。他活了很久,她試圖安慰自己,憑什麽他能長壽,我父親卻不能?但運河邊的貓兒沒有父親,因此她只能在心裏想想。

“扇貝,貽貝,蛤蜊。”他經過時,貓兒大聲叫賣,“牡蠣,大蝦,還有肥美的綠貽貝。”她甚至向他露出笑容。有時,微笑就能讓人停下來購買。但老人沒有回應,反而瞪了她一眼,徑直走過,踩進水坑濺起泥漿,打濕了她的腳。

他好沒禮貌,她一邊看著他遠去,一邊想,生了張慳吝嚴厲的臉。老人的鼻子又窄又尖,嘴唇很薄,一對小眼睛靠得很近。他頭發已變灰,但下巴尖上那縷尖胡子還是黑的,貓兒覺得肯定染過,卻又好奇他為何不染頭發。他肩膀一高一低,讓他看起來有些駝。

“他是個壞人。”當晚,她回到黑白之院後宣稱,“他嘴形殘忍,眼神歹毒,胡子像個惡棍。”

慈祥的人笑了,“他不過是蕓蕓眾生的一員,有光亦有暗。你無權評判他。”

她想了想。“諸神評判過他麽?”

“或許某些神評判過。非為評判眾生,諸神又因何而存在?但千面之神從不稱量人的靈魂。他送出恩賜,給壞人,也給好人。否則,好人將會永生。”

第二天,經過小車後的仔細觀察,貓兒認定老人的手是他身上最壞的部分。他的手指幹枯細長,動個不停,一會捋胡子,一會抓耳朵,一會敲桌子,屈伸,屈伸,屈伸。他的手活像兩只白蜘蛛。她越看越討厭。

“他的手太不安生,”她在神廟裏對他們說,“他一定滿懷恐懼。恩賜將帶給他安寧。”

“恩賜能帶給所有人安寧。”

“我殺他時,他會看著我的眼睛,感謝我。”

“若他這麽做,你就失敗了。最好是他完全沒意識到你的存在。”

又經過幾天觀察,貓兒推斷老人的職業是某種商人,生意和海洋有關,雖然沒見他上過船。他白天都坐在紫港旁一家湯館,手旁涼著一杯洋蔥燉肉湯。船長、船主和其他商人會排隊來見他,與他交換文件,封蠟蓋章,或用尖銳的聲音談判。似乎沒人喜歡他。

但他們都給他錢:裝滿金幣銀幣和布拉佛斯方鐵幣的皮錢包。老人會細心點數,熟練地把硬幣分類堆疊。他從不用眼睛看,而是用尚齊全的左邊牙齒咬。偶爾他把硬幣放在桌上旋轉,傾聽它嘩啦啦倒下的聲音。

等所有硬幣咬過、點數後,老人會在羊皮紙上寫寫畫畫,又在蠟上蓋章,交給某位船長。或者他搖搖頭,把錢幣推回去。每當他這麽做,對方要不滿臉通紅、怒氣沖沖,要不面露愁容、擔驚受怕。

貓兒不明白。“他們付真金白銀給他,卻只換回一張紙。他們是笨蛋麽?”

“個別人可能是,但多數人只是多留條後路而已。有的人想騙他,但他可不好騙。”

“他賣給他們的究竟是什麽?”

“他同他們立定了保險契約。若他們的船在風暴中失事,或被海盜劫持,他保證按船和貨物的價值全額賠付。”

“像是賭博?”

“像是賭博,不過每名船長都寧願輸。”

“原來如此。但如果他們贏了……”

“……失去船的同時,通常也會丟命。大海很危險,在秋季更甚。毫無疑問,許久即將被風暴吞沒的船長回想起在布拉佛斯簽訂的契約多少能得到慰藉,他們知道自己的妻兒不至於貧困潦倒。”一抹悲傷的微笑爬上他嘴唇,“可惜立定契約是一回事,能否兌現是另一回事。”

貓兒明白了。某人的妻兒憎恨他。某人的妻兒來到黑白之院,祈求神明帶走他。她好奇那是誰,但慈祥的人不會告訴她。“你不該打聽這種事。”他說,“你是誰?”

“無名之輩。”

“無名之輩不問問題。”他牽起她的手,“若你做不到,只需說出來,不必羞愧。有的人適合侍奉千面之神,有的人不適合。說出來,我會幫你卸下擔子。”

“我能做到。我說過我能。我一定能。”

但怎麽做呢?做可比說難多了。

他有兩名護衛,一個高高瘦瘦,一個矮胖敦實。從他早上出門到晚上回家,他們一直如影隨形。未經老人允許,沒人能接近他。有一回,老人從湯館回家時,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就要撞上他,但高個護衛攔在中間,二話不說便把醉漢推倒在地。在湯館,矮胖的護衛會先嘗一口洋蔥肉湯。老人直等湯變涼,確定護衛無中毒跡象後,才抿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