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孩(第3/5頁)

“他在害怕,”她意識到,“或者他知道有人想殺他。”

“他不知道。”慈祥的人說,“但他有所懷疑。”

“那兩個護衛連他方便都跟著他。”她說,“但護衛方便時他不會跟去。高個更敏捷,我等他去方便時,走進湯館,直刺老人的眼睛。”

“另一個守衛呢?”

“他又慢又笨,我連他一起殺。”

“你是戰場上的屠夫,要把每個擋路的人都砍翻麽?”

“不是。”

“我也希望你不是。你是千面之神的仆人,侍奉千面之神的人只把恩賜給予被標記和選中的人。”

她懂了。殺他。只許殺他。

她又花去三天時間觀察,才終於找到方法,隨後又花了一天來練習袖裏劍。紅羅戈教會她用法,但自他們拿走她的眼睛後,她一個錢包也沒割過。迅速平滑,決不猶豫,她暗自告誡。她把小小的匕首藏進袖管又抽出,一編一遍又一遍。對自己滿意後,她找了塊磨刀石,把刀刃磨得在燭火下閃著幽幽的銀光。接下來的準備比較難,但流浪兒會幫她。“我明天就把恩賜帶給那個人。”她早飯時宣布。

“千面之神會高興的。”慈祥的人起身,“但認識運河邊的貓兒的人太多,若發現她做出這種行徑,可能牽連布魯斯科和他女兒。你該換張臉了。”

女孩面無表情,卻十分開心。她失去過貓兒一次,並為之懊惱不已,她不想再次失去。“換成什麽臉?”

“一張醜臉。女人看到你會轉開視線,孩子會盯著你指指點點,壯漢會可憐你,甚至掬一把同情淚。總而言之,見過你的人絕不會立刻忘記。來吧。”

慈祥的人從鉤子上取下鐵燈籠,領她經過寂靜的黑水池和一排排黑暗沉寂的神祇,來到神廟後方的階梯。下階梯時,流浪兒跟在他們身後。沒人說話,只有拖鞋踏在階梯上的微弱摩擦聲。走過十八級後,他們來到第一層地窖,五條拱頂通路像人的五指般延伸開。往下的階梯更為狹窄陡峭,但女孩走過無數次了,根本不怕。又下二十二級,他們來到第二層地窖。這裏的甬道彎曲狹窄,如巨巖中蜿蜒的黑色蟲洞。某條小路盡頭是沉重的鐵門。牧師將燈籠掛在鉤子上,一只手滑進袍子,掏出一把華麗的鑰匙。

她胳膊起了雞皮疙瘩。聖室。他們要繼續下行,去牧師才允許進入的地下第三層密室。

慈祥的人在鎖中轉動鑰匙,極輕地響了三次。潤滑良好的鐵鉸鏈讓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門後又是磐巖中鑿出的階梯。牧師重新摘下燈籠,在前引領。女孩跟隨燈光,邊走邊數階梯。四、五、六、七。她忽然企望帶著手杖。十、十一、十二。她知道神廟和地窖之間、地窖一層和二層之間各有多少級階梯,她甚至數過通往閣樓的狹窄風化的螺旋梯以及到屋頂和屋頂外的風向標的陡峭木梯。

但這段階梯她卻是全然陌生,不由得令她警覺。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每下一級,空氣便冷一分。她數到三十時,意識到已在運河之下。三十三、三十四。還要下多深?

她數到五十四,他們終於停在一扇鐵門前。門沒上鎖。慈祥的人推門進去,她和身後的流浪兒跟上,腳步聲在黑暗中回蕩。慈祥的人擡起燈籠,將上面的遮板全部掀開,讓燈光照亮周圍的墻壁。

一千張面孔俯視著她。

它們掛在墻上,前後左右,上下高底,無論她看向哪裏……她看到老邁的臉和年輕的臉,蒼白的臉和黝黑的臉,光滑的臉和粗糙的臉,雀斑臉和傷疤臉,男人的臉和女人的臉,男孩的臉和女孩的臉,甚至嬰兒的臉。它們有的俊俏有的平凡,有的微笑有的憂愁,有的流露出貪婪、怒氣或欲望,有的光禿禿有的又生滿毛發。只是面具,她安撫自己,面具而已。但這是自欺欺人,它們都是人皮。

“嚇到了,孩子?”慈祥的人問,“離開還不晚。你真的想要這些?”

艾莉亞咬緊嘴唇,不知自己想要什麽。離開能去哪兒?她清洗處理過上百具屍體,死人嚇不到她。他們把屍體搬下來,剝掉面皮,那又如何?她是夜狼,才不會被幾片皮膚嚇到。不過是些皮帽子,不能拿我怎樣。“來吧。”她沖口而出。

他領她穿過房間,經過一排分岔甬道。燈光將甬道一一照亮。一條甬道堆滿人骨,連天花板都被成堆的頭骨支撐著。另一條甬道後是通向更深處的蜿蜒階梯。總共有多少層地窖?她很好奇,會不會一直通往地心?

“坐下。”牧師命令。她坐下來,“閉眼,孩子。”她閉上眼。“很疼,”他警告她,“但疼痛是力量的代價。別動。”

不動如石,她暗想。她一動不動地坐著,刀刃鋒利,下刀也快。按說金屬抵在肌膚上觸感冰冷,她卻覺得溫暖。她感到熱血自臉頰傾瀉而下,猶如泛著漣漪的鮮紅瀑布流過眉毛、顴骨跟下巴,她終於明白牧師為何讓她閉眼。血流到唇上,嘗起來有鹽味和銅味。她舔了舔,打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