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3/5頁)

他的思緒穿過絲絲縷縷的灰霧,聽見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弓弦響動,正在說話的泰溫公爵被弩箭射穿了肚皮,一屁股坐到石地板上,慢慢等死。“妓女還能上哪兒去,”這是公爵的原話。是啊,能上哪兒去呢?提利昂很想問個清楚。父親,我的泰莎去了哪裏?“這霧要持續多久?”

“再過一小時我們就能離開傷心領,”賽學士哈爾頓道。“從那以後,該是愉快的航程。下洛恩河的每個拐彎處都有村莊,陽光照耀著成熟的果園、葡萄園和麥田。漁民們生活在水邊,我們可以洗到熱水澡,享受甘甜的葡萄酒。下遊的賽荷魯、瓦利薩和維隆瑟斯三鎮都有墻壘保護,規模相當於七大王國的城市。我相信——”

“前面有光,”小格裏芬警告。

提利昂也看見了。那是翠鳥號罷,或類似的撐蒿船,他安慰自己,但心知肚明事情沒這麽簡單。鼻子的傷處又癢起來,他用力撓了幾下。“含羞少女號”繼續前進,前方的光亮更加醒目。那是霧靄中一顆若隱若現的星,好像在召喚他們靠近。但隨著他們靠近,一顆星星卻裂變成兩顆,接著是第三顆,最後成了水上一排淩亂的燈火。

“那是夢想橋,”格裏芬指出,“看來橋上有石民。他們可能會朝我們嚎叫,但不太可能造成威脅。絕大多數石民身體虛弱、行為笨拙、動作遲緩、智力低下,他們走到生命盡頭時往往會發瘋,那也是他們最危險的時候。若情況有異,就用火把驅趕,但決不能觸碰他們。”

“他們很可能根本沒發現我們。”賽學士哈爾頓道,“劃到橋下之前,大霧會掩護我們,等他們發覺,我們已過橋了。”

石化的眼睛不能視物,提利昂知道這點。通常來講,灰鱗病症狀會從四肢開始蔓延:指尖的一點汙斑,變黑的腳指頭,逐漸失去的觸覺等等。接著麻木感從手掌爬向胳膊,或從腳掌悄悄地侵蝕小腿和大腿。被感染的肌膚會變硬、變冷,外皮變成類似石頭的灰色。他聽說有三種東西是醫治灰鱗病的靈藥:斧頭、長劍和切肉刀。切除感染的軀體很多時候能阻止疾病繼續發展,但不是百發百中。許多人犧牲了一只胳膊或一條腿,卻發現另一只胳膊或另一條腿隨後也出現了病症,而到那時已無藥可救。症狀擴散到臉部時,失明常常接踵而至。占據全部表皮後,疾病還會向內發展,肌肉、骨骼和內臟器官也在劫難逃。

橋在前方越變越大。格裏芬說這是夢想橋,但它承載的夢想早已支離破碎。無數蒼白的石拱跨立於霧海中,將傷心宮與河西相連。一半的橋拱已然塌了,或承受不住其上厚厚的灰蘚的重量,或被水中粗黑的藤蔓拉扯下去。寬闊的木制橋身也早已腐朽,但沿橋有些燈籠依舊亮著。“含羞少女號”駛近後,提利昂看見燈光下石民們身影憧憧,好像灰蛾子一樣繞著燈盲目轉圈。他們有的是裸身,有的圍著裹屍布。

格裏芬見狀抽出長劍。“耶羅,點火炬。孩子,你護送萊摩兒回房,並留在那裏陪伴她。”

小格裏芬執拗地盯著父親,“萊摩兒知道怎麽回房,我要留下來幫忙。”

“我們發誓保護你,”萊摩兒柔聲說。

“我不需要保護,我使劍就跟達克一樣好。我幾乎是個騎士了。”

“你幾乎還是個孩子,”格裏芬道,“立刻照吩咐去做。”

男孩低聲罵了幾句,把撐蒿摔到甲板上,發出的回聲在霧中聽來很怪異,似乎有無數根蒿子先後摔了下來。“憑什麽要我逃跑?要我藏起來?哈爾頓沒逃,耶利亞沒逃,甚至連胡戈都沒有。”

“我是沒逃,”提利昂說,“但我這麽矮,往鴨子身後一藏就好。”他把六根火炬插進燒紅的炭盆裏,看著浸油的破布即刻被點燃。不要一直盯著火,他告誡自己,熊熊火焰可能導致夜盲。

“他不過是個侏儒,”小格裏芬譴責地說。

“我的秘密大白於天下啦,”提利昂應和道。“沒錯,我還沒賽學士的一條腿重要,沒人管我死活吧?”尤其是我自己。“可你不同……你是重中之重。”

“侏儒,”格裏芬,“我警告你——”

一聲令人發抖的哭嚎撕裂了濃霧,模糊而尖利。

萊摩兒顫抖著別過身,“七神救救我們。”

離殘橋只有不到五碼之遙。橋墩把河水分出白色浪花,好似瘋子口吐白沫。四十尺上,石民們正圍著一盞搖曳的燈咕噥念叨,在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眼裏,“含羞少女號”和漂來的浮木沒區別。提利昂握緊火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們來到橋下,兩邊是白色的厚重橋墩,其上垂下層層灰蘚,河水在周圍憤怒咆哮。有一瞬間,船似乎朝右側橋墩撞去,但達克及時用撐蒿排除了險情,將船推回河道中央。幾秒鐘後,船過了橋,平安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