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2/5頁)

“是啊,這個我也聽說了,”達克道,“但我更喜歡另一個版本:裹屍布大王和其他石民不同,他本是尊雕像,直到迷霧中的灰女人用冰冷的嘴唇親吻他,讓他活過來。”

“夠了,”格裏芬叫道,“統統給我閉嘴。”

萊摩兒修女忽然倒抽一口氣,“那是什麽?”

“哪兒?”提利昂眼中,除了霧還是霧。

“有東西在動。我看見了水波。”

“不過是烏龜嘛,”小王子自信滿滿地宣布,“一個碎骨怪,僅此而已。”他將蒿子伸前,把船推離一個高聳的綠色方尖塔。

霧氣越來越濃,又潮又冷。耶達裏和達克拄著撐蒿,前後緩慢走動,劃船向前。灰霧裏隱現一座半淹沒的神廟,泥濘中升起一圈螺旋而上的白色大理石梯,在空中卻忽然斷裂。神廟背後隱約能瞥見其他建築:破碎的尖塔、無頭雕像、樹根比他們的船還大的樹等等。

“這是河上最美麗富裕的城市,”耶達裏說,“節慶都市查約恩。”

太美太富裕也許並不明智,提利昂心想,這樣會招來魔龍。現在他們深入了這座沉沒的都市。有個朦朧的形體從他們頭頂飛過,淡色的皮翅膀攪動了霧氣。侏儒伸長脖子想瞧個清楚,但那東西稍縱即逝,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過多久,前方飄來一點燈光。“來船,”河對面有人低聲問,“報名。”

“含羞少女號。”耶達裏叫道。

“翠鳥號。上行下行?”

“下行。獸皮、蜂蜜、麥酒和牛脂。”

“上行。小刀、針線、蕾絲、亞麻布和香料葡萄酒。”

“古瓦蘭提斯有什麽新聞?”耶達裏大喊。

“戰爭。”對方回答。

“在哪裏?”格裏芬搶著問,“什麽時候?”

“過年的時候,”對方吼回來,“奈西索和馬拉喬聯手,大象畫上了條紋。”來船經過他們,很快遠去,聲音也聽不見了。他們眼看著霧海中的燈光消隱無蹤。

“朝看不見的船大呼小叫這明智嗎?”提利昂提出質疑,“萬一對方是河盜怎麽辦?”一路他們都很幸運,在夜幕掩護下順利穿過了匕首湖,神不知鬼不覺,河盜自然也沒來打擾。途中達克聲稱自己曾瞥到不洗澡的烏霍的船,好在“含羞少女號”處於順風,而烏霍——若那真是烏霍——對他們毫無興趣。

“河盜不會駛進傷心領。”耶達裏道。

“大象畫上了條紋?”格裏芬兀自沉吟,“這是怎麽回事?奈西索和馬拉喬聯手?伊利裏歐賄賂奈西索執政官的錢足夠收買他八回了。”

“付的是金子還是奶酪?”提利昂打趣道。

格裏芬沒心情:“你能讓這霧消散一星半點嗎?省省你的俏皮話吧。”

是,父親,侏儒幾乎想接口回答,我閉嘴,不好意思。雖然他不了解瓦蘭提斯人,但在他看來,虎和象協力對付龍是很自然的事。也許奶酪販子這次錯估了形勢,金錢固然可以收買人心,但只有鐵和血才能讓人臣服。

侏儒又攪了攪炭火,吹了幾口氣,好讓它們燒得更旺。我討厭做這個、討厭這霧、討厭這個地方、尤其討厭格裏芬。提利昂還留著在伊利裏歐的宅子裏拔的毒蘑菇,有時候,他真想把蘑菇放進格裏芬的晚餐裏——可惜,格裏芬幾乎不吃東西。

達克和耶達裏繼續劃船,耶利亞轉動舵柄。小格裏芬將“含羞少女號”從一個殘塔旁推開,那塔高高在上、瞪著他們的窗戶就像許多瞎了的黑眼睛。船帆松松垮垮地垂下,一絲風也沒有,河水卻越變越深,直到撐蒿再也觸不到底。水流推動他們飄向下遊,飄向……

提利昂看見水中升起龐然巨物,森森聳立,似乎是一座木島上的山丘,又或是霧中覆滿了苔蘚和蕨類的大石頭。等“含羞少女號”靠近,他才看清那是岸邊腐朽的木制堡壘,墻壁爬滿地衣,堡壘上有許多細瘦的尖塔,其中許多斷掉了,好似被折斷的長矛。隨著船行,沒頂的塔越來越多,它們不斷顯現又很快隱匿,隨之現身的還有諸多廳堂與看台,優雅的橋墩、精致的拱門、刻槽的圓柱,陽台和涼亭。

全被遺棄了、全部倒塌了、全都成了廢墟。

灰蘚在此地生得最厚,它們在落石上聚成巨大的環形蘚丘,又覆蓋了所有的塔樓。塔樓窗戶被黑色的藤蔓纏繞,藤蔓從門裏爬出,爬上拱道,爬上高高的石墻。實際上,四分之三的宮殿都隱藏在霧中不見天日,但提利昂僅從可以看到的部分已能肯定這座島比紅堡大十倍、美上一百倍。“這就是愛心宮啊,”他低聲說。

“洛伊拿人是這麽叫的,”賽學士哈爾頓道,“但在最近一千年裏,它被稱為傷心宮。”

廢墟已夠讓人傷心了,思及它以前的模樣則更加悲哀。這裏有過歡聲笑語,提利昂心想,有繁花盛開的花園和驕陽下金光閃爍的噴泉。級級階梯絮繞著情人的腳步,而殘破的圓頂屋見證了無數對夫妻的美滿婚姻。由此他想到了泰莎,想到了他們短暫的結合。是詹姆幹的好事,他可憐兮兮地想,他是我的至親,是我強壯的大哥哥。小時候他給我買了那麽多玩具,有鐵圈、積木還有一只木雕獅子。他給我準備了第一匹小馬,還教我怎麽騎它。他說那是他買的妓女,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有什麽可懷疑的呢?他是詹姆,而你只是他找來逢場作戲的禮物。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在你給我第一次微笑的時候,在你允許我牽你手的時候,我都不相信你。連我父親都不愛我,你又有什麽理由為我而動心?除非是為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