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6/7頁)

外面似乎比剛才更冷了。他看見城堡對面國王塔的窗戶裏透出燭光。瓦邇站在塔頂,眺望長城。史坦尼斯安排她住在自己樓上,並嚴加看守,但允許她在塔上散步鍛煉。她看上去好孤獨,瓊恩心想,孤獨而又美麗。耶哥蕊特擁有獨特的風采,火吻的紅發,但其真正的魅力來自那抹笑容;而瓦邇不需要笑,在大千世界上任何宮廷裏,她都能令男人墜入愛河。

但野人公主卻對她的獄卒毫無好感。她把大家統稱為“下跪之人”,並曾三次嘗試逃跑。有回一個兵在她身邊放松了警惕,結果她抽出他的匕首,刺進他的脖子。傷口若是左偏一寸,就會要了士兵的命。

孤獨、美麗而致命,瓊恩·雪諾默默地補充,我本可以擁有她。她,臨冬城,還有我父親的姓氏。但他最終選擇了黑衣和冰墻,選擇了榮譽。一個私生子所能企求的那點榮譽。

穿過庭院時,長城就在他右手邊。高高的冰墻閃爍著蒼白的反光,撒下無盡的陰影。昏暗的橙光透出城門鐵欄,那是躲避寒風的衛兵們點的。鐵籠子在冰墻上搖晃刮擦,鐵鏈隨之發出刺耳的聲音。城上站崗的哨兵應是偎在暖棚裏的火盆邊,要大聲叫嚷才能聽見彼此的話;也許在這寒風中他們不想費事,幹脆保持沉默,挺過煎熬。我應該上去瞧瞧。長城是我的。

他走在司令塔燒焦的空殼下,經過耶哥蕊特死在他懷中的地方。白靈出現在他身邊,冰原狼溫暖的呼吸在冷氣裏蒸騰。月光下,白靈的紅眼睛猶如兩團火。瓊恩嘴裏滿是熱血的味道,他知道白靈今晚又有獵獲。不,他提醒自己,我是人,不是狼。他用手套背擦擦嘴,吐了口唾沫。

鴉巢下的房間如今屬於克萊達斯一人。聽見瓊恩敲門,他拖著腳步過來,一手拿蠟燭,另一只手把門打開一條小縫。“我打擾到你了嗎?”瓊恩問。

“沒有,”克萊達斯把門推開了一些,“我正在溫酒。大人您要不要來一杯?”

“樂意之至,”瓊恩的手都快凍僵了。他摘下手套,舒展手指。

克萊達斯回到壁爐前溫酒。他快六十歲了,實在太老,只比伊蒙年輕一些。克萊達斯身材矮胖,生著動物般的暗粉色小眼睛,頭頂只剩幾根稀疏白發。他為瓊恩倒酒,瓊恩雙手捧杯,嗅著香料的味道喝下去。暖意在胸口擴散,於是他又深深地長飲一口,以驅散嘴裏的血味。

“後黨說塞外之王死得像個懦夫,說他哭叫求饒,還否認自己是國王。”

“他們沒亂說。光明使者比以前更明亮了,像太陽那麽明亮。”瓊恩舉起杯子。“敬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他的魔劍。”嘴裏的酒有了苦味。

“這位國王不好相處,戴王冠的基本都挺難纏。伊蒙師傅常說,好人往往當不了好國王,惡人倒可能做好國王。”

“他確有資格說這話,”伊蒙·坦格利安可謂九朝元老。他做過國王的兒子、國王的哥哥,也做過國王的叔父。“我讀了伊蒙師傅留給我的《玉海概述》。他標出的部分是關於亞梭爾·亞亥,光明使者正是此人的佩劍。根據弗塔的說法,亞梭爾·亞亥用妻子的鮮血來冷卻寶劍,從此以後,光明使者都不是冰冷的,它始終保持著妮莎·妮莎的體溫。而在戰鬥中,這把寶劍會燒得火紅。亞梭爾·亞亥用它打敗過一頭怪物。他把劍插進怪物肚子裏,怪物的血頓時沸騰,煙霧和蒸汽從嘴裏湧出。怪物的眼睛融化後順著臉頰流淌,最後身軀整個燃燒了起來。”

克萊達斯眨眨眼睛,“一把能發熱的劍……”

“……會是長城上的好裝備。”瓊恩放下杯子,重新戴上黑色鼴鼠皮手套。“可惜史坦尼斯那把劍是冷的。我很好奇他的‘光明使者’在戰鬥中有何表現。謝謝你的酒。白靈,跟我走。”瓊恩拉起鬥篷兜帽,推開門。白色冰原狼隨他走進黑夜。

兵器庫中黑暗無聲。瓊恩朝兩個衛兵點點頭,走過一排排沉默的長矛,回到房間。他把劍帶掛在門邊的釘子上,鬥篷掛在另一個釘子上。當他摘下手套時,手又被凍僵了,所以他花了很長時間才點燃幾根蠟燭。白靈蜷縮在為他準備的小地毯上睡去,但瓊恩還不能休息:那張劃痕累累的松木桌上堆放著長城內外的地圖、遊騎兵名冊和一封影子塔的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用流暢的書法寫來的信。

他把這封信又讀了一遍,然後削尖一枝鵝毛筆,打開一瓶濃黑的墨水,寫了兩封信,一封給丹尼斯爵士,另一封給卡特·派克。兩位指揮官都在急切地索要人手,他派霍德和陶德去西邊的影子塔,派葛蘭和派普去東海望。他寫得不太流利,措辭顯得簡略、生硬乃至粗魯,但他堅持寫完。

當他終於擱筆,屋裏已陷入一片冰冷的昏暗,他感到四周墻壁在朝他合攏。熊老的烏鴉棲息在窗下,用那雙狡猾的黑眼睛俯視他。這下子你是我最後的朋友了,瓊恩可憐兮兮地想,我最好活得比你久,以免你啄食我的臉。白靈不算,白靈比朋友更親。白靈是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