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爾(第4/5頁)

伊蒙睜開白色的盲眼。“伊戈?”他回應道,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伊戈,我夢到自己變老了。”

山姆不知該怎麽辦。他跪下來抱起老人,走到甲板下面。沒人稱贊過他強壯,而雨水浸透了伊蒙學士的黑衣,使他重了一倍——即便如此,他整個人也就跟孩童一般。

他抱著伊蒙擠進船艙,發現吉莉把蠟燭全燒完了。嬰兒在睡覺,而她蜷縮在角落裏輕輕哭泣,身披山姆給她的大黑鬥篷。“幫幫我,”他急切地說,“幫我把他擦幹偎暖。”

她立刻站起來,他們一起脫下老學士的濕衣服,將他埋在一堆毛皮下面。他的皮膚冰冷潮濕,摸上去黏黏的。“你也睡進去,”山姆告訴吉莉,“抱住他。用體溫焐熱他。我們必須讓他暖和起來。”她照做了,沒多說一個字,但鼻子始終在抽咽。“戴利恩在哪兒?”山姆問,“大家待在一起能暖和一些。我得把他找來。”他正要上去找歌手,腳下的地板突然一個起伏。吉莉發出尖叫,山姆重重地跌倒在地,嬰兒醒了,大聲哭喊。

他掙紮著想站起來,船又晃了一下,把吉莉拋入他懷中,野人女孩緊緊抓著山姆,令他透不過氣。“別害怕,”他告訴她,“這不過是一次歷險。將來有一天你可以講給兒子聽。”但她只是將指甲深深摳入他手臂中,渾身發抖,劇烈啜泣。不管我說什麽,只能讓她更難受。他緊緊抱住她,尷尬地發現她的胸部緊貼著他。盡管他怕得要命,但這已足夠讓他那話兒硬起來。她會感覺到的,他羞愧地想,但即便她真的感覺到了,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把他抓得更緊。

隨後的日子大同小異。他們沒見到太陽。灰暗的白晝,漆黑的夜晚,偶有閃電照亮斯卡格斯島的山峰。他們都很餓,但沒人吃得下。船長開了一桶火酒以鼓舞槳手,山姆嘗了一杯,只覺數條火蛇順著喉嚨蜿蜒而下,穿過胸膛,教人長出一口氣。戴利恩也喜歡上了這種酒,後來鮮有清醒的時候。

船帆時收時放,某天其中一片掉下桅杆,如同一只大灰鳥般飛走了。黑鳥號繞過斯卡格斯島南岸,礁石群中有艘劃槳船的殘骸,船員們被沖上海岸,成了白嘴鴉和螃蟹的餐點。“媽的,太靠近了,”老破爛咕噥,“一個大浪就能把我們打到他們邊上。”

槳手們已經精疲力竭,但看到這番景象,仍然弓起背使勁劃,船只緩緩向著南方的狹海駛去,斯卡格斯島漸漸縮小,天邊只剩若幹黑影,仿佛是烏雲,又仿佛黑色的峰巒,又或兩者皆有。那之後的八天七夜,天氣晴朗,海波平靜。

接著,暴風雨又來了,比先前更猛烈。

這是三場風暴還是一場,其中有沒有片刻平歇?山姆完全不知道,雖然他拼命想要弄清狀況。“那有什麽關系?”他們全擠在船艙裏,戴裏恩大聲嘶喊。這當然沒關系,山姆想告訴他,但只要我想著這個問題,就不會想到被淹死、不會想到嘔吐或者伊蒙學士的顫抖。“沒關系,”他尖叫著回答,雷聲淹沒了其余的言語,甲板突然傾側,將他摔倒。吉莉在抽泣。嬰兒尖聲啼哭。老破爛正在上面對著船員們大喊大叫,這位衣衫破舊的船長原本從不說話。

我討厭大海,山姆心想,我討厭大海,我討厭大海,我討厭大海。一道明晃晃的閃電透過頭頂木板間的縫隙照亮了船艙,比白天的日頭更明亮。這是一艘結實的好船,一艘結實的好船,一艘好船,他告訴自己,它不會沉沒。我不害怕。

在暴風雨的間歇中,山姆極想嘔吐,卻又吐不出來,他緊抓著欄杆,直到指節發白。他聽見一些船員嘀咕說,這就是把女人帶上船的後果,尤其是帶上女野人。“她跟自己的老爸上床,”當狂風再度呼嘯時,山姆聽見一個人說,“這比賣淫還糟糕,大逆不道。我們都會被淹死的,除非先擺脫她,還有她生下來的小怪物。”

山姆不敢與他們起沖突。他們都比他大,結實強健,多年的劃槳生活使得他們肩寬臂壯。但他天天打磨匕首,而每次吉莉離開船艙去解手,他都跟著一起去。

連戴利恩也對野人女孩惡言相向。有一次,在山姆的多方敦促下,歌手唱搖籃曲安撫嬰兒,但才唱一段,吉莉就傷心欲絕地痛哭流涕。“七層地獄啊,”戴利恩呵斥道,“你就不能先暫停,等聽完一首歌再哭嗎?”

“繼續唱,”山姆懇求,“只管為她唱歌就行了。”

“她不需要聽歌,”戴裏恩說,“只需要被狠狠抽幾巴掌,或者被強暴一回。滾開,殺手。”他將山姆推到一邊,走出船艙,去弄火酒喝,跟粗獷的槳手弟兄們做伴,從中尋求安慰。

山姆用完了所有辦法,他幾乎習慣了那味道,但在暴風雨和吉莉的抽泣中,他好幾天睡不著。“你能不能給她些什麽?”山姆看到伊蒙學士醒來,便壓低聲音詢問,“草藥或藥水,讓她不要如此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