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第5/6頁)

卵石鎮是數千漁民的家園,鎮中有座方形塔堡,塔堡四角都有角樓,漁民們破敗的房屋則胡亂地擠在周圍。伊倫手下那四十個淹人正在鎮內等他,灰色沙灘上是他們搭建的海豹皮帳篷和浮木陋屋,這些材料卻是從大海裏打撈上來的。他們的手因鹽水而粗糙,因結網而磨傷,因操槳下鋤揮斧而生繭,但浮木棍棒在他們手中猶如精鋼武器般無可阻擋,那是偉大的神靈在海底的兵工場為他們打造的神兵。

淹人們在潮線邊給牧師搭了一間小屋。他淹掉新的追隨者後,欣慰地爬進去。神啊,他祈禱,用隆隆的浪濤,對我說話,指引我吧,告訴我該怎麽做。頭領和船長們正等候您的意旨。誰將取代巴隆稱王?請用海獸的語言對我歌唱,我會仔細聆聽。告訴我。啊,波濤下的神王,誰有力量對抗派克島的風暴?

盡管戰錘角之行讓他十分疲倦,濕發伊倫在浮木小屋中仍無法入眠。他呆呆地望著黑色海草鋪成的屋頂。翻卷的烏雲遮蓋了月亮和群星,海面上深沉的黑幕似乎也罩在他的靈魂上。巴隆寵愛阿莎,那孩子有他的影子,可女人決不能統治鐵種。一定得是維克塔利昂。科倫·葛雷喬伊一生留下了九個兒子,維克塔利昂在其中最為強壯,好比公牛,勇敢無畏又忠於職守。麻煩就在於他的忠於職守。弟弟理應服從兄長,而維克塔利昂不是那種會破壞慣例的人。但他恨透了攸倫,自從那女人死了以後……

門外,在淹人的鼾聲和海風的慟哭之下,他能聽見波濤的拍打,神靈的戰錘在召喚他上戰場。於是伊倫爬出小破屋,踏進冰冷的夜裏。他赤身裸體地出來,蒼白消瘦而高大,他又赤身裸體地走進漆黑的遼闊鹽水中。海水有如玄冰刺骨,他卻決不會在真神的愛撫下退縮。一陣海浪撞上胸膛,他搖搖晃晃,下一個浪頭沒過腦袋,令他嘗到海鹽的味道。神靈圍繞著他,他耳邊回蕩著榮耀的歌謠。科倫·葛雷喬伊一生留下了九個兒子,我是其中最差勁的一個,像小姑娘般無能和軟弱……不再是了。那個男人已經受淹,真神讓我堅強。冰冷的鹽水環住他,擁抱他,穿透他軟弱的血肉,刺痛他的骨骼。骨骼,他心想,靈魂的骨骼。巴隆的骨骼,烏爾的骨骼。真相在於骨骼,血肉會腐爛,骨骼將永存。在娜伽的山丘上,灰海王大廳的骨骼……

濕發伊倫掙紮著回到岸上,身影依然消瘦蒼白,他顫抖不休,卻比踱進大海時睿智多了。因為他在骨骼中找到了答案,未來的路清楚明白地擺在眼前。寒夜如此淒冷,當他大步邁回小屋時,全身都在冒氣,然而他心中燃燒著熊熊火焰。這一次,他須臾間便進入了夢鄉,連鐵門鏈的尖叫也沒能吵醒他。

醒來時,天已大亮,刮著風。伊倫在浮木篝火邊享用了蛤肉海草湯。剛喝完,梅林就帶著六七個守衛從塔堡上下來,他是專程來找伊倫的。“國王去世了。”濕發告訴他。

“是啊。我那兒有鳥來過。現在又來了一只,”梅林禿了頭,身材圓胖,他居然按照青綠之地的規矩給自己加上“伯爵”的頭銜,穿起天鵝絨和毛皮的盛裝。“一只召我去派克,另一只要我去十塔。你們這幫海怪的手臂真是太多了,想把人撕開還是怎的?算了,你怎麽說,牧師?我和我的長船該上哪兒去?”

伊倫皺起眉頭。“你說十塔?哪只海怪召你去那邊?”十塔城是哈爾洛大人的家堡。

“阿莎公主。她已帶著她的船回來,‘讀書人’放出烏鴉,召喚她所有的朋友前去哈爾洛家聚會,他聲稱巴隆的意思是讓她坐上海石之位。”

“淹神才能決定誰坐上海石之位,”牧師道,“跪下,接受我的祝福。”梅林“伯爵”撲通下跪,伊倫打開水袋,將海水倒在他光禿的頭頂上。“為我們而受淹的無上之神啊!讓您的仆人梅德瑞德自海中重生。給予他海鹽的祝福,給予他堅石的祝福,給予他鋼鐵的祝福。”海水嘩嘩地流下梅林肥厚的雙頰,浸濕了胡須和狐皮鬥篷。“逝者不死,”伊倫完成儀式,“必將再起,其勢更烈。”梅林起立後,伊倫告訴他,“別動,聽我說,你有幸傳播神的意旨。”

此刻“濕發”伊倫就站在岸邊,三尺之外即是浪濤日夜無情拍擊的花崗巨巖。他站得很穩,好讓神靈看著他,傾聽他的話。“我們來自大海,終將回歸於大海,”他開始呼喚,正如之前千百次做過的那樣。“憤怒的風暴之神將巴隆卷出城堡,摔死了他,如今他正在波濤之下歡宴。”他高舉雙臂。“鐵國王去世了!但新王將回到我們中間!逝者不死,必將再起,其勢更烈!”

“新王將再起!”淹人們齊聲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