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絲(第4/6頁)

她果然在黑暗的艙室中醒來,仍然帶著勝利的激情。貝勒裏恩號似乎跟她一起蘇醒,她聽見木頭微弱的吱嘎聲,流水擊打船殼,頭頂的甲板有腳步聲,以及別的……

艙室內還有一個人。

“伊麗?姬琪?你們在哪兒?”女仆們沒有應答。太黑了看不見,但她能聽見她們的呼吸,“喬拉,是你嗎?”

“他們睡了,”一個女人說,“都睡了。”這聲音非常接近,“真龍也需要睡眠。”

她就站在我面前。“誰在那兒?”丹妮朝黑暗中望去,有一個影子,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你要幹什麽?”

“記住:要去北方,你必須南行。要達西境,你必須往東。若要前進,你必須後退。若要光明,你必須通過陰影。”

“魁晰?”丹妮從床上一躍而起,猛地打開門。昏黃的燈光瀉進船艙,伊麗和姬琪睡意蒙眬地坐起來。“卡麗熙?”姬琪揉著眼睛喃喃地說。韋賽利昂也醒過來,張嘴噴出一團火焰,照亮了黑暗的角落。沒有戴紅漆面具女人的蹤影。“卡麗熙,您不舒服?”姬琪問。

“一個夢。”丹妮搖搖頭,“我做了一個夢,僅此而已。繼續睡吧。我們都繼續睡。”然而她試了又試,卻再也沒睡著。

如果我回頭,一切就都完了。第二天早晨,丹妮經由港口城門進入阿斯塔波時,反復提醒自己。她不敢思考自己的隨從是多麽地少,多麽地無足輕重,否則就會失去所有勇氣。今天她騎在銀馬上,穿著馬毛短褲和彩繪皮背心,一條青銅獎章帶系於腰間,另兩條交叉在胸前。伊麗和姬琪為她編好辮子,並掛上一個叮當作響的小銀鈴,代表在塵埃之殿中被她焚燒的魁爾斯不朽者。

今天早上,阿斯塔波的紅磚街市幾乎可算擁擠。奴隸和仆人排列在道路兩邊,奴隸商人和他們的女人則穿上托卡長袍,自階梯形金字塔上俯視。說到底,他們跟魁爾斯人也沒什麽不同,她心想,不過是急切地想看看真龍,好告訴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她不由得略帶悲哀地思及,不知其中多少人會有孩子。

阿戈握著巨大的雙弧龍骨長弓走在前面,壯漢貝沃斯在母馬右邊步行,女孩彌桑黛在左側,殿後的是身穿鎖甲和外套的喬拉·莫爾蒙爵士,他朝任何敢靠近的人怒目而視。拉卡洛和喬戈護著轎子,丹妮已下令移除頂蓋,把她的三頭龍綁在平台上。伊麗和姬琪在轎旁騎行,努力讓他們保持平靜。此刻韋賽利昂的尾巴甩來甩去,煙霧從鼻孔裏憤怒地升起;雷哥也覺得不大對勁,三次試圖起飛,卻被姬琪手裏沉重的鎖鏈牽制。卓耿則蜷成一團,翅膀和尾巴緊緊縮攏,唯眼睛沒有沉睡。

後面跟著她的子民:格羅萊和另外兩個船長、他們的船員及八十三名多斯拉克人——卓戈的卡拉薩曾有十萬人馳騁,而今留在她身邊的只有這些。她將老弱婦孺置於隊列內側,其中還包括哺乳或懷孕的女人、小女孩與頭發尚不能編辮子的小男孩。其余的——她所謂的戰士們——騎在外側,趕著那可憐的小馬群,這一百多憔悴的馬匹是經歷紅色荒原和黑色鹹海碩果僅存的牲畜。

我應該縫上一面旗幟,她邊想邊領著襤褸的隊伍沿阿斯塔波蜿蜒的河流向上遊前進。她合上眼睛,想象著它的樣子:一塊平滑的黑色絲綢,上繡坦格利安家族的紅色三頭巨龍,噴出金色的火焰。這是雷加的旗幟。岸邊出奇的寧靜。阿斯塔波人稱這條河為蠕蟲河。它彎曲寬廣,流速緩慢,點綴著許多林木繁茂的小島。她瞥到其中一座島上有孩童玩耍,在精致的大理石雕像間穿梭。另一座島上有兩個戀人在高大綠樹的陰影下接吻,絲毫不覺害羞,就跟多斯拉克人在婚禮上的表現一樣。他們沒穿衣服,不知是自由人還是奴隸。

裝飾著巨大青銅鷹身女妖像的驕傲廣場太小,無法容納所有無垢者,因此集合地點改在懲罰廣場,正對著阿斯塔波的主城門。一旦丹妮莉絲完成交易,便可直接帶他們離開城市。這裏沒有青銅雕像,只有一個木制平台,反叛的奴隸就是在此被折磨、被剝皮、被絞殺。“善主大人們將它放在這兒,好讓它成為新奴隸進城後看到的第一樣東西。”來到廣場時,彌桑黛告訴她。

乍看一眼,丹妮以為那上面的奴隸有跟鳩格斯奈的斑紋馬一樣的皮膚,隨著銀馬騎近,才發現蠕動的黑斑紋下是鮮紅的生肉。蒼蠅。蒼蠅和蛆蟲。如削蘋果似的,反叛奴隸的皮膚被長長卷曲、一縷縷地剝下。有個人一條胳膊從手指到肘部爬滿黑色的蒼蠅,底下則是紅色與白色。丹妮在他下方勒住韁繩:“這人幹了什麽?”

“他擡起這只手反抗主人。”

丹妮的胃陣陣翻攪,連忙圈轉銀馬,朝廣場中央那支昂貴的軍隊奔去。他們一排一排又一排地站立著,個個都是沒有人性的石頭,是她的磚頭太監。總共八千六百個經過完整訓練、贏得尖刺盔的無垢者,外加五千多光著腦袋,裝備長矛和短劍的受訓者。她看到遠方最後面的那些不過是孩子,但跟其他人一樣站得筆直,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