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爾(第3/7頁)

來自影子塔的籠子裏的鳥尖叫撲騰得如此瘋狂,以至於他害怕得不敢開門,只好強迫自己。這次他逮住了第一只試圖逃走的烏鴉,片刻之後,它載著消息在飛雪中上升離開。

職責履行完畢,接下來他用嚇傻了的手指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和兜帽鬥篷,緊緊扣上劍帶,使它不至於滑落,然後找到包裹,將所有東西塞進去:備用內衣,幹襪子,瓊恩給的龍晶箭頭和矛尖,那支舊戰號,羊皮紙,墨水,鵝毛筆,先前畫的地圖,外加從長城帶來、一直保存著的一段石頭般硬的蒜腸。他系好包裹,把它扛到背上。總司令說我不用上環墻,他心想,也叫我不要跑去問他。山姆深深吸口氣,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他迷亂地轉著圈,恐懼一如既往在體內增長。狗吠,馬嘶,經由大雪的抑制,聽起來似乎都很遙遠。三碼以外,什麽都看不清,甚至環繞山頂的矮石墻上燃燒的火炬也不例外。難道火炬熄滅了?這個想法太可怕。三聲長長的號角,三聲代表異鬼來襲。它們是林間的白鬼,冰冷的陰影,騎著巨大的冰蜘蛛,追逐熱血……小時候,這些故事令他尖叫顫抖。

他笨手笨腳地拔劍出鞘,在雪地沉重跋涉。一條狗從面前吠叫著跑過。他看到一些影子塔來的人,留了大胡子,拿著長柄斧和八尺長矛。有他們為伴,感覺比較安全,因此他跟隨他們走到墻邊。環形石墻上的火炬還在燒,一陣欣慰的戰栗襲過全身。

黑衣兄弟們手持武器,並肩而立,一邊凝視大雪飄落,一邊等待。馬拉多·洛克爵士策馬經過,頭盔上沾滿點點雪花。山姆站在其他人背後,搜尋著葛蘭和憂郁的艾迪的身影。如果注定一死,我寧願死在朋友們身邊,他記得自己曾這麽想。可惜周圍都是陌生人,影子塔的人,由一位名叫班恩的遊騎兵指揮。

“他們來了。”一位兄弟說。

“搭箭。”班恩道,二十支黑色的羽箭沉默地從二十個箭袋中抽出,搭上二十根弓弦。

“諸神保佑,有好幾百。”另一位兄弟輕聲說。

“拉弓,”班恩道,接著又補了一句,“別慌。”山姆看不到什麽,也不想看見。守夜人站在火炬後面等待,弓箭拉到耳際,有些東西正穿過大雪,自那黑暗濕滑的山坡爬上來。“別慌,”班恩再度強調,“別慌,別慌……”然後——“放。”羽箭嗖地飛出。

沿著環墻排列的人們發出一陣參差不齊的歡呼,頃刻間又消退下去。“它們沒有停,大人。”一個人對班恩說,另一個則喊,“有更多的過來!看那兒,林子裏。”還有一個說,“諸神慈悲,他們還在往上爬。差不多快上來了,馬上!”山姆往後退去,顫抖得像秋天的樹上最後一片葉子,既寒冷,也恐懼。那晚好冷啊,甚至比現在更冷。現在有好溫暖的雪。我感覺好多了。只需再休息一會兒,一小會兒,就能恢復體力,繼續前進。再休息一小會兒。

一匹馬從頭頂越過,一匹毛發蓬亂的灰馬,鬃毛上有積雪,馬蹄結了一層冰。山姆看著它出現和消失。又一匹馬從降雪中走來,由一個穿黑衣的人牽引。他看見山姆擋路,便一邊咒罵他,一邊領馬繞開。真希望我也有匹馬,他心想,如果有匹馬,就能繼續前進,還可以坐在鞍上,甚至睡一會兒。可惜多數坐騎都在先民拳峰丟失,剩下的馱著食物、火炬和傷員,而山姆沒受傷,他只是又肥胖,又虛弱,又膽小。

他真是個膽小鬼。藍道大人,他的父親,常這麽評價,而今證明這沒有錯。山姆是塔利家的繼承人,但他如此無能,因此被父親送來長城。弟弟狄肯將會繼承領地與城堡,還有那把角陵的領主們驕傲地佩帶了數百年的瓦雷利亞巨劍碎心。不知狄肯會不會為這個遠在世界邊緣、於大雪中死去的哥哥掉一滴眼淚。他為什麽要落淚?不值得為膽小鬼哭泣。他聽過父親千百次告訴母親。這點連熊老也明白。

“用火箭,”那晚在先民拳峰,總司令突然騎馬咆哮著出現,“給它們火嘗嘗!”此時他注意到渾身發抖的山姆。“塔利!快離開!去照顧烏鴉!”

“我……我……我把消息送走了。”

“很好。”莫爾蒙的烏鴉在他肩上重復,“很好,很好。”

穿著毛皮和盔甲的總司令顯得很魁梧,黑鐵面罩後的眼睛精光逼人。“你別在這兒礙手礙腳,回鴉籠那兒去。我不想在需要傳信時還得先找你。把那些鳥準備好!”他不等回答,掉轉馬頭沿環墻一路小跑,一邊喊,“火!給它們火嘗嘗!”

山姆無需別人說第二遍,就以自己那雙胖腿可以達到的最快速度逃回鴉籠邊。我可以先把消息寫好,他心想,需要時就能盡快送出去。於是他點起一小堆火,花了不少時間烤融結冰的墨水,然後坐在火堆旁一塊石頭上,拿起鵝毛筆和羊皮紙,開始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