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爾(第2/7頁)

他用頭巾裹住鼻子和嘴巴,巾上全是鼻涕,僵硬的鼻涕,他擔心它和臉凍在了一起。呼吸也困難,空氣如此冰冷,吸氣進去都感到疼痛。“聖母慈悲,”他用沙啞的聲音在冰凍的面罩下輕輕咕噥,“聖母慈悲,聖母慈悲,聖母慈悲,”每祈禱一句,就拖著腿在雪地裏又跨一步,“聖母慈悲,聖母慈悲,聖母慈悲。”

他的親生母親遠在萬裏之外的南方,跟他的姐妹們和小弟弟狄肯一起安全地待在角陵城。和天上的聖母一樣,她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修士們都說,聖母慈悲,但七神在長城外沒有力量。這裏是舊神的土地,那些屬於樹、屬於狼、屬於冰雪的無名神衹。“發發慈悲吧,”他輕聲道,不管誰聽到,舊神也好,新神也罷,甚至魔鬼……“噢,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吧。”

馬斯林尖叫著求它可憐他。為何突然聯想起這個?我不該記住這個。馬斯林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扔掉長劍,跪倒,懇求,甚至脫下厚厚的黑手套舉在面前,當那是騎士表示降伏的護手甲。但屍鬼捏住他的喉嚨,把他舉到半空,幾乎將他腦袋擰下來。他還在尖聲呼喊,祈求憐憫。死人沒有憐憫,而異鬼……不,我不該想這些,不能想這些,不要去回憶,只管走路,走路,走路。

抽噎著,山姆又邁出一步。

冰殼下的樹根猛然絆住腳趾,山姆一個踉蹌,沉重地單膝跪倒,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嘗到血的滋味,那比自先民拳峰以來嘗過的任何東西都溫暖。這就是我的終點,他心想,既然跌倒,就再沒力氣爬起來。他摸到一根樹枝,牢牢握住,試圖把自己重新拉起來,但那雙僵硬的腿實在無力支撐。鎖甲太沉,而他太肥胖,太虛弱,太疲倦。

“起來,豬頭爵士。”有人路過時喊,山姆沒理會。就讓我躺在雪地裏閉上雙眼。死在這不算太糟。他冷到極點,再過一小會兒,就不會感覺到腰背和肩膀上可怕的疼痛了,正如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腳。至少他們不能責備我頭一個死去。在先民拳峰,成百人死在他周圍,之後他又親眼目睹許多人斃命。山姆顫抖著松開握住樹枝的手,讓自己躺在雪地裏。雪又冷又濕,但有重重衣服在,他幾乎覺察不到。上方是蒼白的天空,雪花飄落在肚子、胸口和眼瞼上。它會鋪成一條厚厚的白毯,蓋住我,讓我很暖和。將來他們會說,死去的山姆是個堂堂正正的守夜人。是的。是的。我盡到了職責,沒有背棄自己的誓言。我又肥胖,又虛弱,又膽小,但我盡到了職責。

烏鴉是他的職責,是他們帶上他的唯一原因。他告訴過他們,他不想去,他是個膽小鬼,可伊蒙學士又老又瞎,他們需要他來照顧烏鴉。當初在先民拳峰安營紮寨,總司令特地找到他:“聽著,你不是戰士,我們彼此都很清楚,孩子。萬一遭到攻擊,你無需參戰,否則只會礙手礙腳。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消息送出去,不要跑來問信上該寫什麽,你自己決定,反正派一只鳥去黑城堡,再派一只去影子塔。”熊老用戴手套的指頭指著山姆的臉。“我不管你是否會嚇得尿褲子,也不管是否會有成千上萬的野人嚎叫著要你的命,你得保證把鳥送出去,否則我發誓追你到七重地獄,要你永世遺憾。”莫爾蒙的烏鴉上上下下地點頭叫道,“遺憾,遺憾,遺憾。”

山姆很遺憾,他遺憾自己既不勇敢,也不強壯;他遺憾自己不會用武器;他遺憾自己不是父親的好兒子,不是狄肯和姑娘們的好兄弟;他也遺憾自己即將死去。那麽多優秀的人在拳峰上死去,他們堅強可靠,不像我,是個只會尖叫的胖小子。至少熊老不會到七重地獄來追我。我把鳥送了出去,盡到了職責。其實信息是他提前寫就的,極簡短,只有一句話:我們在先民拳峰上遭到攻擊。他一直將其安穩地塞在裝羊皮紙的袋子裏,期望永遠無需送出。

號角吹響時,山姆在睡覺。起初他以為自己夢到了號角聲,但睜開眼睛,雪正飄落在營地裏,黑衣兄弟們都抓起弓箭和長矛,奔向環墻。附近只有齊特,他是伊蒙學士從前的事務官,臉頰長滿癤子,脖子上還有一個大粉瘤。當第三聲號角自樹叢中呻吟著傳來,山姆從沒見過一個人能如此恐懼。“幫我把鳥放出去。”他請求,但對方轉身就跑,手裏還拿著匕首。他得去照顧獵狗,山姆想起來,或許總司令也給他下了命令。

手套裏的指頭異常僵硬笨拙,並因恐懼和寒冷而瑟瑟發抖,但他好歹找到裝羊皮紙的口袋,拔出事先寫就的短信。烏鴉們狂亂地鼓噪,當他打開來自黑城堡的籠子,其中一只鳥頓時直沖向他的臉,在他抓到另一只之前又有兩只逃走,而被他抓住的烏鴉隔著手套將他的手啄出了血。他死命不放,才得以將那一小卷羊皮紙捆上。此時號聲已歇,先民拳峰上充斥著發號施令和鋼鐵碰撞聲。“飛吧!”山姆大喊,將烏鴉拋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