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第4/8頁)

白馬和黑馬攪作一團,有如豐收舞會上的戀人,只是騎手揮舞兵器而非傾身親吻。長斧掠過、鏈錘旋動,兩者皆已預先鈍化,卻仍舊產生可怕的聲響。由於少了盾牌,藍騎士似乎逐漸處於下風。洛拉斯爵士一次又一次照著他的頭顱和肩膀揮擊,應和著滿場“高庭萬歲!”的狂熱呼喝。藍騎士則用流星錘竭力還擊,可每當錘球擊出,都被洛拉斯爵士那面打扁了的、裝飾著三朵金玫瑰的綠盾格擋開來。當長柄斧最終擊中藍騎士的手背,把流星錘打飛出去時,群眾的情緒達到了高潮,如發情的野獸一樣尖聲呐喊。一片喧鬧中,百花騎士舉起長斧,準備最後一擊。

藍騎士沖鋒了。兩匹戰馬猛然相撞,鈍過的斧刃向傷痕累累的深藍胸甲砸去……但那藍騎士卻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勁道,用套著鋼甲的手指在空中生生夾住了斧柄。他把斧頭從洛拉斯爵士手中扳下,兩人扭作一團,突然便雙雙墜馬。兩匹戰馬互相蹬踏,兩名戰士轟然撞地。洛拉斯·提利爾被壓在下面,承受了大部分撞擊的力道。藍騎士順勢拔出一把長匕首,挑開提利爾的面甲。人群的吼聲變得如此之大,凱特琳無從聽出洛拉斯爵士到底說了什麽,不過從那破裂、染血的唇邊,她分辨出兩個字:投降。

藍騎士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高舉匕首,指向藍禮·拜拉席恩。這是冠軍在向國王致敬。侍從們匆忙奔進場,照料戰敗的騎士。當他們卸下他的頭盔,凱特琳驚訝於他的年輕,只怕比羅柏大不了兩歲。這男孩同他妹妹一般秀美,雖然破碎的嘴唇、散亂的目光和糾結的頭發上不住流下的鮮血使他大為失色。

“請上前。”藍禮國王召喚他的冠軍。

他跛著腳,朝看台移去。由近觀之,那身燦爛的藍甲並不耀眼,在它上面布滿創傷,有戰錘和釘頭打下的凹痕,長劍刻出的鑿槽,胸甲和頭盔上的瓷釉片片脫落,披風被撕成碎條。從移動的姿勢來看,此人本身亦受了不輕的傷。稀稀拉拉有幾個人呼喊著:“塔斯萬歲!”或是奇怪地喊著:“美人!美人!”但多數人保持沉默。藍騎士走到國王面前跪下。“陛下。”他說,隔著砸扁的頭盔聽來甕聲甕氣。

“你尊貴的父親大人並沒有誇大其詞,”藍禮的聲音響徹全場,“我這輩子,只見洛拉斯爵士被打落過一兩次……而且決沒有這樣子難堪。”

“那不是正當的擊落下馬,”凱特琳身邊一位喝醉的弓箭手抱怨,這人上衣縫著提利爾的玫瑰,“只是下流的詭計,把我們的少爺撞下馬來。”

人潮逐漸疏散。“科棱爵士,”凱特琳對護送她的人說,“這奇男子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人們這麽討厭他?”

科棱爵士皺緊眉頭。“她根本不是男子,夫人。那是塔斯家族的布蕾妮,‘暮之星’塞爾溫伯爵的女兒。”

“女兒?”凱特琳驚駭莫名。

“美人布蕾妮,他們這樣稱呼她……不過誰都不敢當她面說,否則就得作好決鬥準備啰。”

這時,藍禮國王宣布:塔斯家族的小姐布蕾妮是苦橋團體比武大會的優勝,一百一十六位騎士中的佼佼者。“作為冠軍,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你想得到的東西。只要我能力所及,就將其賜予你。”

“陛下,”布蕾妮應道,“我向您請求彩虹護衛的榮譽職位。我請求成為您的七衛之一,為您獻出我的生命,跟隨您到天涯海角,時時刻刻不離左右,保護您免遭一切危難。”

“我同意,”他說,“請起,摘下頭盔。”

她照辦了。當那頂巨盔拿掉後,凱特琳終於明白了科棱爵士的暗示。

美人布蕾妮,他們這樣稱呼他……多麽可笑。頭盔下的發髻,如松鼠用肮臟稻草鋪的窩,那張臉……布蕾妮的眼睛又大又藍,那是少女的眸子,純真而直率,但除此之外……她的面孔又圓又糙,一排牙齒暴突不齊,嘴寬得可怕,唇肥胖得像毛蟲。無數的雀斑密密麻麻地散布在額頭和面頰上,她的鼻子看來被打斷過好多次。凱特琳心中充滿憐惜: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生物比一個醜陋的女人更為不幸的呢?

然而此刻,當藍禮扯掉她破爛的披風,親手為她系上嶄新的彩虹披風時,塔斯家的布蕾妮卻並非是不幸的。她的臉龐洋溢著歡笑,她的聲調高亢又驕傲:“我的生命是您的了,陛下。我向新舊諸神起誓,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盾牌。”她望向國王的眼神——準確地說是俯視,盡管藍禮幾乎和他死去的兄長一般身材,她仍比他高了近一個手掌——教人看了心碎。

“陛下!”青池的科棱爵士策馬向看台奔去。“恕我打擾您,陛下,”他單腿跪地,“我很榮幸地為您帶來凱特琳·史塔克夫人,她是她兒子臨冬城主羅柏·史塔克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