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共同的敵人 第四章

中亞的茶館昏暗、肮臟。天花板下一群肥碩的蒼蠅圍著暗淡的掛燈嗡嗡作響,掛燈的罩子上滿是汙垢。我們圍著一張約十五公分高的矮桌,坐在色彩鮮艷、油膩發亮、說不清是枕頭還是墊子的東西上。這是一張極其普通的桌子,只是桌腳被截斷了。桌上鋪著台布,色彩非常艷麗,但也滿是油汙。

在俄羅斯,這樣的咖啡館會被立刻關閉。在歐洲,其經營者得坐牢。在美國,店老板要被判巨額罰款。在日本,此類店鋪的店主會因羞愧而剖腹自殺。

但在這個不適合遊客的茶館裏,我品嘗到了聞所未聞的美味。

擺脫跟蹤之後我們分頭行動。黑暗使者去尋找自己人並報告所發生的一切。瓦蓮京娜·伊利尼奇娜和諾吉爾去召集巡查隊的光明使者,與塔什幹聯絡,請求增援。我與阿利舍爾及阿方基叫了輛出租車,來到了這個位於撒馬爾罕郊區,與市場毗鄰的茶館。我懷疑撒馬爾罕的市場不下十個,比博物館和電影院加起來還要多。

路上我給自己施了一個變形咒,變成了鐵木爾的模樣。年輕的魔法師不知為何總認為使用死人的外貌是個不祥的兆頭。與此相關的迷信傳說五花八門,什麽“你很快就會死”,“你會染上別人的習慣”等等。可以把習慣看作是一群跳蚤,它們在主人死後四處散開,去尋覓與其主人最相似的人……我從不相信迷信,所以毫不猶豫地變成了鐵木爾的樣子。不管怎樣,有必要扮成當地人的模樣。一個長著歐洲人相貌的外來客在這個茶館看起來是很怪異的,就像在俄羅斯鄉村刈草的巴布亞人一樣。

“這兒的食物做得非常可口,”點完菜後阿利舍爾輕聲地說。我一句烏茲別克話都不會,所以當著年輕服務生的面,我一直保持沉默。幸好阿方基也沒說話,他只是時不時發出滿意的咯咯聲,用手擦拭著禿發的額角,自豪地看著我。他的目光似乎在暗示:“我們是怎樣消滅魔怪的,還記得嗎?”我順從地點頭作答。

“我相信,”我回了他一句。墻邊放著一台中國制造的碩大錄音機,五顏六色的小燈閃爍不停,超大的揚聲器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磁帶是具有民族特色的曲子,似乎蠻有趣的,但改編成流行音樂風格的變奏以及錄音機低劣的質量把曲子給徹底地毀了。不過,發聾振聵的音量足以讓我們安心地說俄語,不用擔心引起鄰座的驚訝。“聞著很香。只是有點兒臟。”

“這不是臟,”阿利舍爾說。“準確地說,不是我們認為的那種臟。知道嗎,西歐人到俄羅斯也會皺著眉頭說,你們這裏沒幹凈的地兒。其實,不幹凈並不是因為不講衛生。俄羅斯的土質是另一種類型的,土壤侵蝕更加嚴重,因此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灰塵。在歐洲你用肥皂擦洗人行道之後,只要沒有風把紙片吹來,它可以三天保持潔凈。而在俄羅斯哪怕你用舌頭把路舔幹凈,過了個把小時以後它就又布滿灰塵了。亞洲的灰更多,所以歐洲人和俄國人都會說:肮臟、不文明、野蠻!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我們就是這樣的地域。在亞洲如果聞著香就不臟。在這兒要相信鼻子,而不是眼睛!”

“很有見地,”我說。“我從來沒想到這一點。或許的確如此,所以東方人的眼睛很小,鼻子卻很大。”

阿利舍爾陰沉地看了看我。然後擠出一絲笑容:

“算了,很可笑,是吧?不過我說的是事實。在東方一切都迥然不同。”

“連他者也不一樣,”我點頭稱是。“對不起,阿利舍爾,我居然不相信有魔怪。”

“知道嗎,根據你的描述,它不是跟蹤我的那個家夥,”阿利舍爾嚴肅地說。“那個怪物個頭矮些,但身手敏捷,有腳。就像長角的猴子。”

“這幫家夥不提也罷,它們是世間萬物的敗類,是不負責任的魔法師的卑劣之作!”阿方基附和道。“我和安東打敗了那個道德敗壞、淫蕩好色的魔怪!阿利舍爾,你要是能目睹這場戰鬥就好了!不過年輕人真不該看到如此淫蕩的畫面……”

“阿方基大爺……”我打斷他。“求你別說了!”

“叫我大大!”阿方基命令。

“大大是什麽意思?”我疑惑地問。

“大大就是大爺。”老頭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和你一起打敗了魔怪,你現在就像我的親孫子一樣!”

“阿方基大大,”我苦苦哀求。“請別再提這事兒了。我非常遺憾沒能立刻打敗那個魔怪。”

“是那些魔怪!”阿方基斷然地說。

“只有一個吧?”我幼稚地糾正他。

“不止!一共兩個!大魔怪把小魔怪抓在手中,揮過來揮過去,揮過去揮過來!”

阿方基站起身,繪聲繪色地描述魔怪的所作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