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卡珊德拉(第4/7頁)

當天晚上,我躺在母親屋子裏我那間小臥室中的床上,腦中回想了一遍我們的對話。我已經很久沒上“臉書”了,我想是不是要登錄一下,去看看斯卡利加過的好友,說不定裏面有這個假冒卡珊德拉的人,不過他好友裏實在有太多人我根本不想見到,於是便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我很確信它必然有個合理的解釋,事情或許很簡單,接著我就睡著了。

我在切爾西的“小”畫廊辦畫展已有十多年了。過去,我的作品只能占他們四分之一的墻面,沒有一張畫的價格超過三百鎊。而現在,每年十月我都會舉辦個展,時間持續一個月,老實說,我只要賣掉大概十來張畫,就能獲得下一年所需的經費,包括生活費和房租之類。個展賣不掉的畫會一直掛在墻上直到售出,通常到了聖誕節也就賣掉了。

畫廊的兩位主人保羅和巴裏依然像十二年前我第一次在他們那兒展出時那樣,叫我“美少年”,那時候這名字大概還挺正確的。那時候,他們身上穿戴花哨,穿開領襯衫,還戴金鏈子,而現在,他們已到中年,身上穿的是貴的套裝,口中提到證券交易信息的次數之多,讓人覺得無趣。但我還是喜歡有他們陪伴。我一年去見他們三次,每年九月,他們會來我的工作室,看我最近在畫什麽,然後為展覽挑選作品;十月,我們在畫廊將畫陳列出來,共同參與開幕活動;到二月時,我們會碰面結賬。

維持畫廊運營的人是巴裏。保羅是畫廊的合夥人,他會來參加酒會,但他同時還在皇家歌劇院的戲裝部門工作。今年的開幕酒會在周五晚上。我用了好幾天的時間,緊張地準備布展,現在這部分工作已經完成,余下所能做的無非也就只有等待,希望觀眾能喜歡我的作品,讓我不至於大出洋相。我像過去的十二年那樣,按照巴裏的指示完成了工作:“留意香檳。往酒杯裏摻點白水。對於收藏家來說,再沒有比邂逅一位醉醺醺的藝術家更糟的經歷了,除非那人是以醉酒出名的,但你顯然不是,親愛的。你得和藹可親,但又要顯得神秘莫測,如果有人問起你畫作背後的故事,你要說,‘我已經被封口了。’但是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得暗示他們背後有故事。他們買的正是這個故事。”

近幾年來我已不太邀請別人參加預展,有些藝術家會這麽做,他們認為這是一個社交場合,但我不這麽想。我認真地將自己的藝術當做藝術來看待,而且以自己的作品為傲(上一次展覽叫做“風景中的人們”,而這個名字實際上適合我的所有作品)。我很理解酒會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社交,它提示買家和會將畫展信息告知買家的人,畫展已經開始了。我這麽一說,你就不會驚訝預展的邀請名單為何是由巴裏和保羅制定,而不是我了。

預展總是在晚上六點半開始。整個下午我都還在布展,保證所有一切看起來都還過得去,過去那些年我也都是這麽做的。這場固定活動中唯一與以往不同的是,保羅看起來特別興奮,就好像一個小男孩,內心正天人交戰,急於想讓你知道他給你的生日買了什麽禮物。此外還有巴裏,他在我布展的時候說:“我想今晚的酒會能讓你聞名於世。”

我說:“湖泊區那張畫的展覽說明上有個印刷錯誤。”那是張尺寸超大的文德米爾湖落日風景,上面還畫著兩個小孩正在岸邊著迷地看著景色。“它的價格應該是三千英鎊,但是說明上寫三十萬英鎊。”

“是嗎?”巴裏溫和地說道,“哎呀,哎呀。”但他沒有更動說明。

這很令人費解,不過第一批訪客已經到了,到得有點早,謎團也可以待會兒再解開。一名年輕人請我吃銀托盤上的蘑菇泡芙。我從角落的桌子上拿起我那杯該當心點兒喝的香檳,準備往裏面摻水。

所有作品的標價都很高,我很懷疑“小”畫廊是否能以這麽高昂的價格將這些作品全部售出。我有些擔心來年的生計。

巴裏和保羅總是負責將我帶著在室內轉悠,還要說:“這是畫家本人,畫了所有這些美麗作品的美斯圖爾特•英尼斯。”然後我就不停握手,微笑。到晚會結束時我應該與所有人都打過招呼,而保羅和巴裏會非常善於說:“斯圖爾特,你記得戴維吧,他給《電訊報》寫藝評……”於是我這邊則會完美地回答:“當然記得啦,你最近好嗎?真高興你今天能來。”

室內的人群擁擠到了頂點,此時一位惹人注目的紅發女子出現了,她還未被介紹給我認識,就大喊道:“具象派的臭狗屎!”

當時我正與《每日電訊報》的藝評人聊天,我們轉過身,他問:“你的朋友?”

我說:“我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