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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拉迅速地打包好行李,拜托鄰居幫她取回停在鎮上的車,在她離開的時候幫忙照管房子,這一切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鐘。

前往尼德克角的旅途花費了將近四個小時,主要是因為下雨,和上次一樣。

在路上,他們一刻不停地交談。

魯本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所有事情,從頭到尾,事無巨細。

他告訴她,在一切開始之前,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的家庭、塞萊斯特、吉姆,諸如此類。他的傾訴自然而然,毫不費力,有時候甚至有些淩亂。她提出的問題總是恰到好處,沒有太多刺探的意味。談到某些事的時候,他有些難為情,甚至有點兒尷尬,但她卻依然興味盎然,毫不介懷。

“我進入《舊金山觀察家報》純屬僥幸。比莉認識我母親,最開始她是想幫我們一個忙。後來她倒是真的喜歡上了我寫的東西。”

他是塞萊斯特的陽光男孩,母親的寶貝兒,吉姆的小男孩,後來就連比莉都開始叫他神奇男孩,只有菲爾會叫他的名字。談到這個的時候,勞拉又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可是跟她說話很輕松,聽她說話也很愉快。

勞拉在早間脫口秀裏看到過格蕾絲・戈爾丁醫生,也在某次正式的慈善宴會上見過她本人。戈爾丁一家很支持野生物種保護事業。“我讀過你在《舊金山觀察家報》發表的所有文章,”她說,“大家都很喜歡你寫的東西。我開始讀你的文章也是因為別人的推薦。”

他點點頭。如果這一切不曾發生,或許她的贊揚會讓他歡欣鼓舞。

他們談到了她在雷德克裏夫求學的歲月,談到了她的亡夫,也提到了她的孩子。魯本很快明白過來,這些事情她不想多說。勞拉說起了她的姐姐桑德拉,就好像她還活著一樣。桑德拉是勞拉最好的朋友。

父親則是她一生的精神導師。她和桑德拉在繆爾森林長大,十多歲時她們去了東岸求學,暑假總是遊學歐洲,但北加州這片豐饒的森林一直是她們心中夢幻般的天堂。

是的,她原以為魯本是來自北邊森林的野人,某個神秘的物種,闖進現實世界的都市傳奇。

森林裏的小屋曾經屬於她的祖父,她幼時還見過這位祖父。二樓上有四個臥室,現在都空著。“有個暑假,我的兩個兒子到森林裏來玩過。”她低聲說道。

他們互相傾訴,袒露心扉,如水流般自然。

他談到了在伯克利上學的日子和海外奔波挖掘古跡的事兒,談到了他對書的熱愛。她說起在紐約的時候,她如何神魂顛倒地迷上了那個男人。她全身心地愛著他,不亞於對父親的敬愛。盡管她不顧父親的反對,執意嫁給了考爾菲爾德・霍夫曼,但父親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只給過坦率而溫和的建議。

在紐約的時候,她和考爾菲爾德頻繁出入於各種派對、音樂會、歌劇演出、招待會和慈善活動。現在想來,那樣的生活恍若夢幻。中央公園上東區的豪宅,保姆,富足快節奏的生活,仿佛全都不曾存在。霍夫曼殺死了孩子和他自己,終結了一切。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一切化為泡影,不留一絲痕跡。

有時候她會在午夜驚醒,恍惚間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曾經存在過,更遑論以那樣悲慘的方式死去。

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魯本身上。此刻他身上的謎團,在門多西諾大宅遇襲的那夜。他們反復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告訴了她關於尼德克這個名字的疑團,不過這條線索太過脆弱。於是他又說起了那個贈予他“禮物”(按照他的叫法)的生物,它也許是某種遊蕩於現實與未知世界之間的神秘造物。

他向她描繪了異變的每一個細節,將他曾對吉姆告解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她不是天主教徒,所以她不太相信告解聖律,不過她能接受吉姆和魯本的信仰,當然她也完全認可魯本對吉姆的愛和信任。

勞拉對科學的了解比他多一點,不過她反復強調自己並不是科學家。她問起DNA測試的細節,他答不上來。他提起自己在每個現場都留下了DNA證據,但不知道當局會得出什麽結果。

DNA測試可能是他最危險的破綻,他們兩人對此並無異議,但與此同時,誰也不知道有什麽補救的辦法。

去尼德克角,這當然是現在最好的方案。如果那個生物真的還在那兒,如果它真的有秘密要告訴魯本,那麽他們至少應該給它機會。

不過勞拉有點兒害怕。

“我覺得,”她說,“它可能和你不太一樣,也許它沒有感情,也沒有良知。可能它完全沒有這些東西。”

“呃,為什麽呢?”魯本問道。她是什麽意思?也許再發展下去,他也會失去道德和感情?那是他最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