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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剛剛擦黑,吉姆神父就鎖上了古比奧聖方濟教堂的大門。這座教堂位於舊金山田德隆區,白天總有無家可歸者在教堂的長凳上睡覺,他們醒來後會去街道另一頭的食堂用餐。到了晚上,為了安全起見,教堂會鎖上大門。

魯本很清楚這一切。

他還知道,晚上十點——也就是現在——哥哥一定已經在簡樸的公寓裏睡熟了,公寓所在的廉價房子就在教堂庭院入口的正對面。

最開始幾年,吉姆住在教會的舊宿舍裏,不過現在,那裏已經成了教區辦公室和儲藏室。得到大主教的許可後,格蕾絲和菲爾花錢買下了吉姆現在住的公寓,他們甚至買下了那一整幢樓,吉姆慢慢將它打造成一家勉強稱得上體面的旅館,供老城區那些相對穩定可靠的人居住。

魯本穿著棕色的軍用風衣和連帽衫,變成爪子的手和腳都裸露在外面,他已經沿著屋頂來到教堂,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昏暗的庭院。異變在三小時前完成,從那時起,他就奮力抵抗著耳畔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一直在執著地呼喚他,他快要受不了了。

他用手機撥通了哥哥的電話,經過簡單的練習以後,他開始適應用爪子撥弄手機。

“我需要告解,在教堂裏。”魯本已經熟悉了自己現在粗糲的聲音,但吉姆顯然聽不出來,“我需要告解。必須在教堂裏。”

“啊,現在嗎?”他的哥哥正在努力清醒過來。

“不能等了,神父。我需要你。我需要上帝。等你聽了我說的話,你就會原諒我。”

呃,或許吧。

魯本拉了拉脖子上的圍巾,遮住嘴巴,然後戴上墨鏡。

虔誠奉獻、永不疲憊的吉姆神父走進教堂大門,驚訝地發現告解者已經在庭院裏等著了。看到對方的大塊頭,他或許有點兒驚訝,不過還是點點頭,打開教堂正廳沉重的木門。

太冒險了,魯本心想。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打暈,搶走教堂裏的金質燭台。他很想知道,吉姆是不是經常幹這類事情,他還想知道,吉姆為何會選擇這樣的生活,將自己全身心奉獻給勞神費力的宗教事業。每一天,吉姆都會用長柄勺舀起一勺勺湯和鹹牛肉土豆泥,分發給那些曾無數次令他失望的人們;每一個清晨,他都在聖壇前重復千篇一律的儀式,為面包和酒祝聖,分發代表“基督身體”的白色小聖餅,虔誠得好像這一切真是什麽奇跡。

聖方濟教堂是舊金山最美麗的教堂之一,早在田德隆區成為這座城市最大、最富傳奇色彩的貧民區之前很久,這座教堂就已建立。教堂的廳堂十分寬闊,古老沉重的長凳上裝飾著渦形花紋,墻上的鍍金壁畫金碧輝煌。巨大的壁畫簇擁著三重羅馬式拱頂下的主聖壇,又向側面的兩座聖壇延伸——分別供奉著聖約瑟和聖母瑪利亞——最後沿著側壁通往正廳後方。廳堂深處的右側,佇立著一座座古老的木質告解室。每個告解室分成三個部分,兩邊是供告解者跪坐的小隔間,中間則是神父的座位,從裏面推開木質的隔板,就能聽到告解。

告解不一定非要在告解室裏完成,公園的長凳、普通的房間,任何地方都可以,魯本十分清楚。但現在,他需要絕對的正式,絕對的保密,所以他要求在教堂裏告解。

他跟著吉姆走向第一間告解室,吉姆平常只用這個房間。他耐心地等待吉姆取出緞子小披肩佩在頸上,這個動作意味著神父已正式完成告解聖事的準備工作。

然後,魯本默默摘掉墨鏡和圍巾,露出自己的臉龐。

吉姆正用手勢示意“客人”打開告解室的門,無意間回頭瞥了一眼。一眼就夠了。

看到眼前這張野獸的臉,吉姆倒吸一口氣,後退幾步靠在告解室的木墻上。

然後,他立即擡起右手,在自己的額頭上畫了個十字。他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面對眼前的情景。

“告解。”魯本一邊說,一邊打開告解室的門。現在,輪到他伸出爪子,用手勢示意吉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吉姆過了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

面對吉姆的感覺十分奇怪,他並不知道眼前的怪獸是他的親弟弟魯本。嫡親的兄弟姐妹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誰有過這樣的體驗?

現在他對吉姆有了一些新的發現,不可能通過日常接觸得到的發現——他的兄長比他想象的更勇敢、更虔誠。他能夠冷靜地控制自己的恐懼。

魯本走進小隔間,拉上身後的天鵝絨門簾。對他現在的塊頭來說,告解室的空間太過局促,但他仍跪在帶襯墊的木板上,面對眼前的隔板。他看到吉姆拉開隔板,隨後舉起手祝福。

“請降福於我,神父,因為我有罪,”魯本說,“現在我對你所說的一切,都應保守絕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