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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本沿著屋頂回到旅館,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

整整一夜,他都在努力變回人形。他沒法用電腦,爪子太大了,很不方便。他也沒法閱讀訂購的新書。這讓他坐立不安。

傳說裏的狼人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不敢嘗試開車。追蹤綁匪的時候他領教過,變身之後,開車簡直是種折磨。就算能克服種種難題,他也不能以現在的樣子坐在車裏。他可能會被抓起來,不能冒這個風險。

他也不敢出去。

無論內心多麽渴望,他就是沒法掌控異變。至少現在不能。

整整一夜,那些聲音一直在他周圍徘徊。和吉姆待在一起的時候,它們仍在耳邊流連。

現在,他不敢專心捕捉任何一縷聲音。如果有某個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就會循聲出去。

如果我去了,或許就能救出某個受苦的人,甚至救下他的命,想到這一點,魯本痛苦不已。他蜷縮在角落裏,努力試圖入睡,但找不到一絲睡意。

到了淩晨三點,異變終於來了,比平常早得多。

開始依然是一波波高潮似的快感,伴著目眩神迷的愉悅,他從狼變成了人。他從鏡子裏觀察著整個過程,用iPhone拍下照片,最後他終於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魯本・戈爾丁,似乎和狼人毫無交集。他的手多麽纖細呵,他很好奇,身為人類的時候他也沒有感覺脆弱,是的,完全沒有。他覺得自己非常強壯,無論是人是狼,都足以對抗任何可能的威脅。

他不是很累。所以洗了個澡,決定小睡片刻再上路。

他已經有兩天沒跟家裏人聯系過了,根據古老的聖律,吉姆甚至不能告訴任何人他見過魯本。

幾乎每個人都給他打過電話、發過郵件,包括高爾頓。電視已經按照要求裝好了。高爾頓還帶來了新消息。有人從佛羅裏達送來了兩棵巨大的洋紫荊,顯然是瑪欽特在那個夜晚訂購的。魯本想留下這些樹嗎?

魯本喉頭一陣哽咽。他第一次發現這個陳腐的形容確有其事。是的,我想留下那兩棵洋紫荊。棒極了。高爾頓,能請你再訂購一些別的植物嗎?

他發了幾封郵件。現在大家應該都已經睡了,不會馬上答復。他告訴格蕾絲,我很好,正在尼德克角處理一些瑣事。給菲爾的郵件內容差不多。他告訴比莉,我正在寫一篇大文章,分析狼人的行為習慣。最後,他告訴塞萊斯特,現在我需要獨處,希望你能理解。

他必須對塞萊斯特放手。雖然現在他迫切需要她的友誼,但友誼之外的部分簡直就是噩夢。這不是她的錯。不,完全不是她的錯。他絞盡腦汁,想找到某種浪漫的分手方式,某種體面而友善的方式。

於是他又加了一句話:“我希望你和莫特在一起能開心。我知道你很喜歡他。”

這算是幫莫特一把,還是算吃醋的氣話?魯本沒心情去仔細推敲。他繼續寫道:“你和莫特一直相處得很好。而我,我已經變了,關於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是時候承認了,我的確不再是過去那個自己了。”

現在大約是四點半,外面依然很黑,而魯本毫無睡意,焦躁不安。這樣的不安並不痛苦,不像那天在門多西諾的時候那樣,但依然令他不太愉快。

突然間,他聽到一聲槍響。槍聲來自哪裏?他從旅館的小寫字台旁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外面一切正常,明亮的街燈下只有空曠的朗伯德街和寥寥幾輛汽車。

他的肌肉緊繃起來。他聽到了什麽聲音,某個尖銳清晰的聲音。一個男人嗚咽著,哭泣著,說他必須這樣做。然後是一個女人,女人在哀求那個男人。不要傷害孩子。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孩子。緊接著是另一聲槍響。

痙攣從身體最深處爆發,險些讓魯本摔倒。他彎下腰,感覺自己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呼吸,毛發從他的胸口和手臂爭先恐後地鉆出來。異變來了,來得比任何一次都更加迅猛。狂喜攫住了他,然後是一波近乎窒息的愉悅和力量。

瞬息間,他已經離開了房間,在屋頂上飛馳。

男人在哭喊,在哀號,在憐憫自己,憐憫他“必須”殺死的人。他的妻子已經死了。魯本循著男人的聲音奔跑。

惡臭猛地湧進他的鼻孔,帶著腐敗的氣息,那是懦弱和憎恨的氣味。

魯本躍過長街,全速奔向街區盡頭那座白色灰泥房子,輕巧地降落在房子背面二樓的鐵質陽台上。

他打破玻璃,闖進房間。屋裏沒有開燈,唯一的光亮來自外面。房間幹凈整潔,家具漂亮。

女人的屍體躺在四柱床上,鮮血從她頭上流出。男人站在她身旁,只穿了一條睡褲,上身和雙腳赤裸,手裏握著槍,涕淚橫流。屋裏彌漫著濃烈的酒精味和沸騰的怒氣。你們活該!是你們逼我這麽做的,是你們讓我失去了理智,你們就是不肯放過我!